5

兩個人和一頭騎獸湊在一起睡了一晚上,早上醒來後,出發的準備已經作好——天仙似乎沒有睡覺。

出發前,珠晶被指示重新包紮了一次頑丘的傷口。解開敷在傷口的布,不僅珠晶,連頑丘也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傷口結了疤,甚至新長出的新肉也已經在傷口處微微隆起。

珠晶望瞭望給她竹簡的天仙。

“好厲害……”

他對低聲感歎的珠晶笑了笑,和昨晚一樣給頑丘的傷口作了處理。

“記得你說過天仙不得與人接觸的是吧?”

“說了。”

“現在的,不算相當的接觸嗎?”

他微微一笑。

“算是吧……不過,沒關係。我喜歡在黃海放浪,難以掌握尺度這一點玉京也很清楚。”

玉京……珠晶呢喃著。‘那個不能說,所以你問也沒有意義‘,不是這麼說過嗎?

就像不知道珠晶的困惑似的,他笑著站了起來。

“到蓬山還有一點路程,加油吧。”

“那個……多謝你的照顧。”

“這之後是最後一段難關——是從乾到蓬山的路程中,走起來最艱難的岩石沙漠。精神不要鬆懈為好。”

珠晶放下本來打算給駁裝上的鞍具,抬眼瞄著那人。

“還是……不會來送送我們嗎……”

“喂!”正在整理行李的頑丘勸阻道。

天仙輕輕笑著轉過身,說道“不送“,聲音很平靜。

“妖魔已經不在了?”

“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說已經聚集而來了嗎?你昨晚這麼說的吧?既然昨天明白,那現在還在不在你也應該知道吧?”

他回過頭。

“昨天那是撒謊。”

“想不到你還真是個惡毒的人呢。”

珠晶瞪著他說。

“認為我惡毒的話,那麼請你記住一點:所謂祈禱,若非發自真實的聲音就無法傳達得到。”

珠晶微微注視起那張柔和的臉。

“必須是發自內心的聲音才行,否則姑娘你就得不到上天的庇佑。”

“天仙真是會作弄人呢。”

“那麼,我果然不是人咯。”他笑道。

“不過,你撒的謊如果變成真的了怎麼辦?沒想過至少要把我們送回升山的路上去嗎?”

“沒有必要。因為我感覺不到有那個必要。”

“真薄情……明明有受傷的人在。”

“有受傷的人而我不在,所以妖魔不會來的。”

“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很少遇見人的。”

珠晶歪起腦袋。

“天仙考慮的事情真是完全搞不懂。”

“我是說你遇到了僥倖。”

他微笑著說。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遇到了你,所以我把運氣都用完了?”

“不是。不明白也不要緊。走吧,應該會有天帝的庇佑的。”

珠晶不解地歪起頭,看到了頑丘的臉——頑丘像是明白了似的點點頭。

“……有時,大人這種東西真難以理解。”

他笑了笑,然後順著河往下游走去。

“對了,請問……”

珠晶站了起來,轉身向後追了幾步問道:

“……天仙本來是人吧?”

“是的。”他回過頭微笑著回答。

“那麼應該有名字的吧?真君是號對吧?”

他點點頭,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把蒙在頭頂的布拿了下來。

“我忘記了,從這裏往後就是沙漠,有這樣的東西為好。”

他把布解下扔了過來,露出了下面身穿披甲的身資,陽光從松樹的樹梢間射下來,他身上的玉石微微閃爍著光芒。

“……這個?”

“你沒了半隻袖子,那樣子到時會曬腫。”

“謝謝……你的名字叫什麼?”

“知道有什麼用?”

“哎呀,人與人遇到的時候,互通姓名可是基本的禮節哦。”
說著,珠晶微微側起頭。

“我是珠晶,他是頑丘。不過駁還沒有名字。頑丘說讓我給它起名字也行——如果用你的名字,你會不會不高興?”

他輕輕一笑。一陣風吹過,他略微帶著青色的黑髮飄揚起來。

“更夜。”

6

“本來黃海雨水就不多,但這麼久不下也是很少見的。事先灌好水真是賺了。”

“哦……”

越過松枝遠遠地能看到前方顯露出銳利棱角的山丘。珠晶明白他們暫時先要走到那裏。

“喂,頑丘知道怎麼回到路上嗎?”

聽到拉著韁繩的珠晶的問題,頑丘一邊往駁身上加鞍具,一邊一臉不可思議地回答:

“知道路誰還擔心什麼水的問題?”

“……不認識路嗎?”

“我們可是胡亂逃回來的……不過裏在那邊,大致的位置也差不多知道,但我畢竟不是剛氏。”

珠晶握緊韁繩。

“看來就算威脅真君,也要讓他送我們就好了……”

“你啊,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傢伙。”

“沒有頑丘那麼厲害。你覺得我們能和利廣、剛氏他們遇到嗎?”

“不知道。不過應該總有辦法的。”

說著,頑丘把得到的布認真地疊了起來。到需要用到這個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

“既然有能遇到天神的好運,剛氏程度的問題也應該不在話下。”

“是啊,我真是個有強運的人呢。托我的福,頑丘也得救了是吧?”

珠晶一邊綁著行李,一邊笑著說道。

頑丘先登上了鞍,朝她伸出手。

“已經走到這裏,不管怎樣你也能到達蓬山。我看你應該早點想想到達之後的事了。”

“王不行的話我就當黃朱。頑丘,你打不打算收弟子?”

頑丘再一次苦笑:

“你不是有雙親在嘛。”

“有倒是有。”

“……不喜歡他們嗎?”

一邊往河流下方走,頑丘一邊問道。

“並不討厭。不過,沒辦法尊敬他們。他們是在窗戶上裝上柵欄,雇上杖身,這樣就滿足的人。問他們升不升山,就笑著回答說自己只是一介商人。”

“那不是很不錯的商人嗎?”

“生意倒是做得很大。給連檣的官吏許多賄賂,趁著荒廢擴大著經營,召集浮民做家生,利用家生幾乎不用花錢的勞力,從窮困人手裏買下穀物,然後到被饑荒蹂躪的裏去高價出售……我不喜歡這種人。”

“是嗎……”

“因為一直在一起,所以成了理所當然的事。能過上比別人好的生活,恩情我也不是感覺不到。不過,到了十八歲,得到了給田,我會離開家。兄長們把土地賣掉去幫父親做生意了,但那種事我決不會做。”

低聲說著,珠晶轉過頭,抬頭望著頑丘說道。

“如果要成為頑丘的徒弟,不用等到十八歲也行是吧?”

“要想做徒弟,連現在的你也太大了……比起這個,是不是考慮一下成為王以後的事情為好?”

“能成為王的話啊……”

珠晶仰望著頑丘呢喃著。

“這樣怎麼樣?頑丘把我收為弟子,但如果事情順利,頑丘就做我的臣下。”

“在連檣都有人因為妖魔襲擊而死去,但看到乾以後,我就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因為連檣沒有任何針對妖魔的防備啊。如果全國都作好像乾那樣的防備,人們哪怕只知道一半黃朱對付妖魔的方法,受到的損害應該也會少許多。”

頑丘笑著:

“你擔心那種事情做什麼?王登基以後,妖魔就不會再出現了。”

“就是像你這樣,都這麼說,所以至今為止誰也沒有做好對付荒廢的防備,我想這一點才是敗因。王在的時候,想著‘沒有關係嘛’,大家只知道拼命賺錢。真正應該考慮周到,必須做好防備的是王駕崩以後的事情啊。”

“的確如此。”頑丘苦笑著回答。

“我成了王的話,首先剛氏就要失業。因為所有人就要成為朱氏,朱氏太多,騎獸的價格就一定會下跌。所以事先成為官吏的話會比較合算哦!”

“我不是做官吏的材料。”

“那麼,我再把你當剛氏繼續雇下去。混亂的國府一定是有著眾多比妖魔還要惡劣的人妖跋扈的地方。你要做我的護衛,然後偶爾到黃海來,為我捕捉騎獸。就是捕捉騎獸,升仙之後也一定能輕鬆許多——至少被蹴爪抓一下受的傷會馬上癒合,不至於遇到這麼兇險的情況。”

“好吧,我考慮考慮。”

真不知道她是像孩子還是像大人,想到這裏,頑丘在心裏笑笑。因為憤懣於荒廢而考慮去升山,剛到這裏時還是徹頭徹尾的孩子,但卻真的讓她辦到了——這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對了。”珠晶呢喃道,“先要在乾縣捕獵,把那些壞心眼的朱氏抓起來。”

聽到這個,頑丘放聲大笑起來。

“喂~~~~~~~”

就在這個時候,珠晶聽到有呼喚的聲音傳來。抬頭朝傳來聲音的方向望去,看到從不遠處的山丘斜坡跑下一頭騎獸,很明顯是騶虞。

“好厲害,是星彩啊。利廣真的來迎接我們了。”

“我們離開遇到人妖的地方相當遠了,真難為他能找到這裏。”

“是啊,不會是我們留下了什麼氣味吧。”

珠晶笑著舉起手。騶虞跨越剩下的斜坡騰身飛起,降落到駁的身邊。

“看來你們堅持住了。”

利廣笑道。珠晶輕輕挺起胸口。

“那是當然,因為有我在嘛——利廣也沒事呢,遇到剛氏了?”

“雖然珠晶不在。”

“那你可真是運氣好。”

放聲笑了笑,利廣從鞍上下來。輕輕拍了拍騶虞的脖子。星彩收到指示,高高地飛起來,降落在山丘頂上,向山丘這邊和另一邊仿佛對比似的看著。

“剛氏?已經到了那邊?”

聽到珠晶問,利廣笑著點點頭。

“真難為你找到這裏啊。我剛剛還說是不是我們留下了什麼氣味了呢。”

“啊啊,”利廣笑道,“是啊,氣味,是有氣味。引起了很大的騷動呢,所以就徑直來了。”
珠晶歪起腦袋,轉頭看了看騎乘在她背後的頑丘,頑丘也是歪著頭一臉的不解。

利廣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伸出了手。珠晶內心困惑著,下意識拉著利廣伸出的手下了駁。利廣接著催促著頑丘也下了騎獸。

“傷口怎麼樣?”

“托珠晶強運的福,情況不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利廣呵呵地笑著說:

“我不是說了,發生了很大的騷動。”

說著,利廣慰勞似的拍拍駁的脖子。

“你也平安啊。”

“說起它……”

聽到頑丘說話,利廣轉過頭。

“看來我還是和駁比較合得來。把騶虞換給你不要緊吧?”

珠晶憋著笑意說:“那樣不行哦,那頭駁比較特別。”

嗯?利廣催促珠晶繼續說下去,頑丘則加以制止地說“不要問!”。

“它得到了一個很了不起的名字,所以朱氏的頑丘是不可能讓給你的。”

“哦?”

“我說了……”頑丘的話剛起了個頭,山丘上星彩漂亮地甩了一下它的長尾。

“……來了。”

利廣眯起眼睛望著那裏。可以看到山丘的另一邊出現了沙塵。很快,鹿蜀出現在山頂的棱線上,跟著後面出現了騎獸群的身影。

望著隨著星彩輕輕飛過陡峭的斜坡的那團人群,珠晶愣住了。

頑丘也驚呆了似的抬頭看著逐漸接近的人群。穿著鮮豔的人群,之所以這樣覺得是因為衣著鮮豔的人夾雜在服裝樸素單調的剛氏中間——人群裏夾雜著穿著各種顏色襦裙的女子。

走進的騎獸約三十騎,中間最特別的是有位長相沒有印象的男子腿下跨著妖魔而不是騎獸——那很明顯的是妖魔。男子金色的長髮,在蒼天中反射著光芒,閃爍著明亮的黃銅色。

不僅是頑丘,珠晶也久久發不出聲音。

“頑丘,那是……”

“……大概就是吧。”

珠晶轉向利廣。

“為什麼麒麟會來啊……?”

“你不覺得理由只有一個嗎?”

“一個什麼?”

頑丘望著接近的那團人群,輕輕苦笑著。

“……當然是來迎接了,果然如此。”

“迎接?為什麼?”

“那還有什麼為什麼?”

“可是要迎接誰?”

利廣笑著。

“我是奏的出身,還有頑丘是……”

“我出身于柳。而且駁應該是黃海出生。”

“可是……”珠晶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利廣拍拍她的肩膀:

“很不巧,這裏出生在恭的只有一個。”

“怎麼會……”珠晶呢喃著,求助似的看向頑丘。

“我……怎麼辦?”

頑丘拍拍一臉呆然表情的孩子的後背。

“把天神、麒麟都捲進來,你現在還想說什麼?”把一國捲入的強運。

原來如此,原來指的是這回事。

“去吧!”

珠晶被頑丘一推,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困惑著回頭看過來。靠在駁身上的頑丘伸出手指,利廣臉上帶著微笑,催促著珠晶往前走。珠晶點點頭走起來,迎向走下山丘的一行。

有剛氏在。近迫在裏面。神色惶恐的是鉦擔。那些不認識的女子是蓬山的女仙吧。

在呆呆站在原地的珠晶面前,已到達的人開始紛紛下騎獸離鞍。已下了騎獸的人們也開始紛紛在原地下跪。如果面前站著麒麟,人們下跪的原因倒是可以明白,可為什麼女仙也好,剛氏們也好,都在朝著自己跪下來呢?

降落在那裏的人們全部都跪了下來,然後眼前只剩下了那位帶著黃銅色長髮,相貌無比和善的男子。

他稍微注視了珠晶一會兒,然後眯起眼睛,柔和地露出微笑。這位面帶喜色的男子也從乘騎上降了下來。他看起來身體很結實,但動作上卻感覺不到有體重一樣,而且腳踩到地上時完全沒有發出聲響。

“那個……”

男子走近不知所措但正欲張口說話的珠晶面前,再次露出了微笑,然後也跪了下來。

“恭迎御駕……”

聲音也意外地讓人感到有點軟弱。

“那個……是迎接我……?”

“是的。”

微笑著抬頭看向珠晶的男子臉上,帶著遇到了無上的僥倖的欣喜表情。

“……真的?”

他笑著點點頭。

“我從蓬山就看到了王氣。”

珠晶緊緊盯著眼前的男子的臉孔。

一瞬間在腦海裏回想起了自己一路艱苦跋涉到這裏的遙遠而漫長的距離,珠晶情不自禁地揚起了手掌。

聽起來生痛的一個響聲,令周圍的人們一同驚愕地縮起了身體。

“那為什麼不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就來,你這個大笨蛋!”

那個麒麟驚呆地抬頭望著珠晶。

少女尚且年幼的臉頰上泛起紅潮,雙肩因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著。

那張臉上突然展開了笑容。

然後他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當場深深叩頭。
終 章

黃海上空出現了一個極小的黑點。

它在雲海之上翱翔。筆直地通過黃海的南邊,跨越了金剛山,然後出現在黃海的南方,赤海的上空。

渡過澈藍的大海,黑點一路向南方前進。整整一天之後,它進入大陸南部奏國,然後繼續南下,消失在首都隆洽。

奏國首都隆洽山,蜿蜒於山頂的是清漢宮,亦是馳名各國的宗王居宮。與其說這裏是山頂,不如說是水上樓閣,白石堆砌而成的宮殿浮在水面上,由同樣潔白的石橋或回廊相互連接,園林也是在水面上,如此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王宮。

在其最深處,王的居宮中最靠外的燕寢,其寬廣的庭院也是一方微波蕩漾的水面,水面上倒映著天上的銀河。

女官肅然地穿過庭院,走出了回廊,然後朝站在那裏的女子跪下行了一禮。

“台輔,您回來啦?”

女子的頭髮是金中帶銀的色澤,她回過頭,露出柔和的微笑。女官看到微笑,更加深深叩頭。

“主上回宮了。”

“是嗎……”女子用玲瓏的嗓音呢喃道。謝過女官,女子走入了仁重殿。

女子號為宗麟。選中了這個奏國現任的王,使其成為了這個盛世王朝的基石。回絕了下官是否要準備渡船的詢問,她穿過到六朝的主殿很近的仁重殿,施禮後進入堂室——王正在下官的幫助下更換禮服。

“主上,您回來了。”

“哦……是昭彰。”

轉過身露出笑臉的男人看起來大約五十歲,正是富態而雍容的大丈夫形象。這就是奏國之主,為宗麟賜字昭彰的稀世之王,不,應該說是稀世之王的軸心。

“交州情況如何?”

她輕輕施禮問道。

宗王帶著福相的臉上展開笑容:

“港口已經變得很壯觀了。”

說著,男人走向裏面的建築物,她緊隨其後。

王在主殿,麒麟在仁重殿,住所本來是這樣定好的,但在奏國從來沒有遵守過這個慣例。王和麒麟都一直住在廣大的後宮的中心典章殿——這裏禁止任何官吏進入,只有王親自選擇的近身隨從和王的親近在這裏起居。

“真沒有辜負從雁國請來技師建造的價值。那個埠頭氣派的樣子,真想讓昭彰也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

“嗯。”王流露出自滿的神情。

王的名字是櫨先新。

昭彰就是在交州,也就是剛剛提到的港口都市找到先新的。他以前在那裏經營著一家大舍館,曾因為宗麟的來訪吃驚得站都站不起來——這已經是極其久遠之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事先已經知道了吧。剛進入典章殿下,杖身——因為是先新沒有動用國庫自己出資雇的護衛,所以只能稱為杖身——就輕輕施了一禮,打開了門。

先新一邊向昭彰講述令人懷念的港口城鎮的變化,一邊穿過典章殿的回廊走向正殿。打開正殿的門,有三個人圍坐在桌前正在等候。看到先新,三人都在站起來拱手施禮。若要問他們的稱號,分別是宗後妃、英清君和文公主。

“您回來了。”

房間裏響起三人帶點威儀的聲音,其中必恭必敬地施了一禮的文公主首先抬起頭帶著笑容問道:

“主上,交州怎麼樣了?”

“嗯。”點頭示意著,先新坐到了椅子上。

“變氣派了——一,二,三,昭彰是四,還少一個人啊。我們家的浪蕩兒子還沒有回來嗎?”

先新看向自己的後妃。她深深歎了一口氣,回答道:

“不要說回來,連消息都沒有。”

先新跟妻子同樣地歎氣。

“真是個一年中有一半不知道行蹤的傢伙!”

“誰讓他有個明知如此,還給了他一雙腿的父親呢!”

“給了兄長那樣的騎獸,他當然不會回來了。”

被長男和么女左右圍攻,先新沉吟著說不出話來。

昭彰笑著說:

“是主上不對。明明跟您說了不要那麼做的。”

“是這樣的嗎……”

朝仰頭望著天花板裝糊塗的先新眼前伸出手的是文公主文姬:

“話說回來,父親大人,禮物呢?”

“哦……”這樣地回應著,先新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看著他們圍著打開毫不希奇的禮物,昭彰會心地露出了微笑。

奏國國王因為構築起了登基以來已經五百年的大王朝馳名各國。提起宗王,便是與東北方的國家雁的延王並肩比贊的稀世名君,但很少有人知道實際上這個“宗王”不是一個人。不,奏國的麒麟選中的是先新一個人沒錯,但談起治事卻決非由先新一個人完成的。

昭彰搜尋著王拜訪先新時,先新只是個荒廢已久的港口城鎮一家舍館的掌櫃。先新和其妻明嬉以及三個孩子商討,尊重他們的意見,經營著那個全城著名的舍館。舍館一般按照明嬉和三個孩子的和議運營,先新則負責和整他們的意見,這個體制在宗王登基後也依然貫徹至今——如果說有什麼改變,那就是昭彰也加入了其中吧。

明嬉和三個子女沒有明確的官位。在旁人看來,他們成為正妃、太子和公主後,沒有參與朝政,而是在後宮過著寧靜的生活。但實際上,宗王的權利是由他們四人共同掌握著。
或許應該稱為三人半。

昭彰這樣想著,偷偷地露出微笑。從在舍館的時候起,次男雖然幫著家裏經營,但興致一來,就會藉口出去賺錢乘船走掉。即使立太子後,他這個浪蕩成性的個性也一點也沒有改變。但也正因為如此,奏國正確地掌握著其他十一國的實際情況。

就在想著這些的時候,露臺的窗戶打開了,看到那裏露出的人臉,昭彰輕輕笑了出來。

“啊,都在啊……”

看到從容地這樣說著從窗戶進來的兒子,明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這孩子,那裏不是用來出入的門,為什麼說多少次你也不記得?”

“不過……因為近啊。”

笑著的人,稱號是卓郎君。

“跟父親打招呼去。你父親剛剛才從交州回來。”

“哦……他出門了?”

“是啊,有兩個月呢。而比那再早兩個月就出去了的你,比父親回來得還晚……這像什麼話啊?”

“是是,歡迎您回來。”

“真是的,經過四個月才想起來回家嗎?究竟是走到哪里去了?”

“這個嘛……去了蓬山。”

“你好狡猾!!”

說話的是文姬。

“狡猾,真是狡猾!我都還沒去過蓬山呢!”

“不過我也不是打算去才去的。”

明嬉睜圓了眼睛。

“去了蓬山?你啊,也沒有玄君的邀請就擅自去了……”

“嗯。雖然是這樣,不過我是好好地從正門進去拜訪的,玄君看起來也沒有生氣。回來的時候,還讓我從後門走了。”

“後門?”

聽到明嬉的問話,他指了指窗外:

“雲海之上。從蓬山一口氣就回來了,不過夠遠的啊,天上雖然只有兩天左右,但陸地上卻比那辛苦得多呢。”

文姬張口問道:

“這麼說來,正門是……雲海的下面?你難道渡過黃海去了蓬山?”

“嗯。”他點點頭笑道:

“跟著升山的隊伍一起,見證了供王登基。”

說著,他來到父親面前拱手說道:

“供王正在蓬山等待吉日,準備接受天赦。很快鳳鳴會報供王即位吧。因為在這之前想先告知主上,就從蓬山先告退回來了。”

先新抬頭看著兒子。

“供王是怎樣的人?”

卓郎君利廣笑著回答:

“那個嘛……是個能和文姬很合得來的姑娘。”

“女王啊。”

“芳齡十二歲。”

十二……聽到這個,在場的人全都睜大了眼睛。

“真令人吃驚。”

“供王登基大概會歷盡苦難。國主年僅十二,朝廷不可能安穩。”

“恐怕會這樣。”

“因此希望主上親筆一書,務必在供王即位時派遣慶賀的使節。”

“你的意思就是想讓我做供王的後盾咯?”

“這個忙如果不幫,珠晶恐怕會太艱難。”

“叫珠晶啊,十二歲的小女孩升山了嗎?”

“是的。”利廣一邊笑著回答,一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是個相當不得了的小姐。為人我可以保證。只要闖過朝廷剛開始的動亂,我想那孩子一定就能成為一個好王。”

明嬉放了一杯茶在兒子的面前。

“該不會是你慫恿那個姑娘,帶著她去的蓬山吧?”

“怎麼可能。”

利廣笑了出來。

“那不是我這種程度的人可以勸說得動的姑娘。我在恭遇到了,她正在升山的途中。她是恭著名的萬貫商家的女兒,因為聽說她離開家去升山,我就跟著一直到了蓬山。”

“你這孩子,真實一不管你,就不知道你會跑到什麼地方去幹什麼!”

“這就是所謂的上天的安排。”

利廣笑了。

“十二歲的孩子前往蓬山,然後這孩子遇到了櫨家的次男。浪蕩兒子至少能為珠晶準備好她登基時的後盾……不是我想如何,而是我被捲入供王的運氣裏了。”

真了不起啊,文姬深有感觸似的歎聲道:

“十二歲去了黃海。我是十八歲,可是實在做不到啊。”

“你剛才沒有擅自減去五百來歲嗎?”

文姬吐了吐舌頭,越過桌子朝父親探出身體。

“我來做慶賀的使節,拜託您!讓我去吧!”

這時有人歎了口氣,是英清君利達。

“那麼,利廣你表明自己的身份了嗎?”

“我想這個不讓人吃一驚的話,就沒有意思了。”

“那不讓你去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是啊……所以,懇請主上命我作為慶賀的使節前往。”

“你好狡猾!”文姬大喊不服,利達制止道:

“沒辦法,就讓利廣作為使節吧。還要考慮好賀禮才行——父王,這樣行嗎?”

點頭的不是先新,是明嬉。

“既然沒辦法,就那麼做好了。利達去負責指揮,交給利廣辦的話,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來。”

“明白了。”

“考慮到奏國的面子,讓昭彰去倒是再好不過,可惜對方是剛即位後的國家——畢竟昭彰的身體比較弱。”

“母后,這種時候就要說是因為麒麟體質的緣故了。對了,賀禮中加上星彩行嗎?

利廣睜大了眼睛。

“兄長。”

明嬉點頭應道:

“就這樣定了。反正讓利廣帶著它也派不上好用場。”

“……這可麻煩了。好不容易跟它熟了……”

對次男的嘮叨,長男毫不在乎。

“要怨就怨你自己吧,你這個浪蕩子。要是在黃海遇到什麼意外,你想怎麼辦?”

“我也好好小心過了。”

“從你嘴裏說出的小心誰信啊——供王喜歡什麼?”

“騎獸。星彩的話,珠晶也應該沒有什麼不滿。”

“那麼這個就算決定了。”

“是是……”

落寞歎氣的同時,利廣的視線碰上了父親的目光。

“看來我給的東西反而是助紂為虐了。”

利廣笑道:

“也好,珠晶的話,應該會好好愛護星彩的。不過,果然還是騶虞好啊。”

“這是在纏著我要下一頭騶虞嗎?”

“這還要仰仗主上的威光。”

“好吧,看你今後的表現再給予考慮好了。”

“來這一招啊……”

利廣苦笑著,眼睛望著北面的窗戶。

極其輕聲地喃喃低語道:

“反正也認識了黃朱……”

黃海的情況也大致瞭解了,下次自己去獵捕也不壞。

五日後,恭國發出了鳴報。

恭國一聲。

供王即位。




“普白十一年上,燕寢晏駕。同十一年,蓬山結供果。
十二年,蓬山供果孵,號供麒。
十八年,裏祠升黃旗。三十八年春,蔡晶自乾入黃海。台輔迎之締約,蔡晶入神籍,供王踐祚。”


《恭史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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