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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太被帶往元州城的深處,可能是凌雲山的最厎層,在相當下方的某處有一個房間。打開門,鐵欄杆的另一方有名女子正站起身。
〔──台輔。〕
〔...驪媚。〕
驪媚是奉命出仕元州的牧伯。而牧伯是奉國王敕命,除了監督州侯外,也代替實權被凍結的州侯及令尹執行內政的官員。除了六太本身所治理的靖州外,其餘八州各有牧伯及其下官出仕,再加上朝內由帷湍、朱衡、成笙所率領的下官部屬,都是在諸多奸臣中支撐尚隆的側近。
升起鐵欄杆,六太被更夜帶入其中。六太不禁再次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連身為尚隆心腹的驪媚都被抓起來。〕
〔台輔您也...〕
〔嗯、算了,就暫時忍耐一陣子吧!說到厎..這都是尚隆自作自受!〕
〔怎麼可能!〕
〔就因為那傢伙成天遊手好閒,才會招來這種事!我們彼此就暫時在這裡悠閒一下吧!〕
驪媚轉身看著更夜。
〔你沒對台輔做出多餘的事吧!〕
更夜則是露出笑容。
〔當然、我不會加害於他的。──只是六太你成了被擄來的階下囚。〕
〔這我明白。〕
〔請到這裡。〕
在更夜的指示下,六太乖乖地走到更夜身旁。更夜自懷裡取出赤色的絲線及白色石頭。當他將石頭放置於六太額前時,六太不禁瑟縮起身子直往後退。
〔──住手!〕
〔不行,不要亂動。...嬰兒可是還在喔。〕
六太看向正坐於門口的妖魔,妖魔緩緩地張開嘴,一隻小小的手腕正自裡頭伸出來。
〔....我不是想抵抗,只是討厭這麼做。〕
〔六太額上有角吧!我只是想封住六太額上的角,我還不至於對六太的令使掉以輕心。〕
六太原本就不是人類,可以?#123;藉著意志力回復本來的姿態,也就是回復為麒麟的姿態。而回復為麒麟時,額頭上方會有一只犄角,這或許就是麒麟所有妖力的來源。所以─犄角在化為人形時,會成為額上的一點─特別怕人碰觸。封住犄角也等於是封住妖力,就連呼叫令使的力量都沒有。
〔真的要這麼做!這不是我單純的厭惡,而是我真的不喜歡!〕
〔妖魔身上好像也有類似的逆鱗之處。...哪..〕
在更夜的催促下,六太慢慢地仰起臉。接著─某個地方突然傳來某種好似裸露神經被碰觸時的銳利痛感。六太使出所有的意志力來抗拒自己出於本能想逃的衝動。
〔...好痛!好難受...我快吐了!〕
〔再忍耐一下!〕
更夜將放置於六太額上的石頭用赤色絲線綁起來,接著在六太頭上打結,途中還不停地詠唱咒文。不久後,疼痛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身體空盪盪的感覺。
〔還很難受嗎?〕
〔沒事,只是感覺怪怪的。〕
〔現在可沒辦法再叫出令使,也無法轉變成麒麟飛向空中,所以千萬別往高的地方跑。〕
更夜微笑著朝妖魔走去。妖魔則輕輕張開嘴,用有如紅蓮之火般的舌頭將嬰兒捲起。更夜在嬰兒額上綁上同樣的赤色絲線及石頭,在詠唱過咒文後,更夜將嬰兒抱入懷中。
〔這是赤索條。只要扯掉六太額上的紅線,這孩子馬上就會人頭落地的。〕
〔....有必要如此嗎?我都說我不會逃走。〕
〔我不是說過了?六太你目前可是階下囚。〕
更夜說著將視線轉向驪媚。
〔牧伯的額上也有用赤索條綁住。〕
六太抬頭看著驪媚,在驪媚額上的確有個用紅色絲線綁住的白色石頭。諸官之所以無法增長年歲,是因為本身已入了神籍。一旦入神籍為仙,則額上的第三隻眼就會開啟。外表上雖與平常人無差,但第三隻眼是確實存在。而封住那隻眼,其本身所擁有的法力就會跟著消失,情形就有如封住六太的犄角般。
〔扯掉牧伯的紅線,嬰兒的頭照樣會落地,要是扯掉嬰兒的紅線,則牧伯就會人頭落地,六太額上的紅線也是如此。但麒麟與一般仙人不同,說不定只是犄角折斷,但一定相當痛苦吧!〕
〔....我明白了。〕
〔這鐵欄杆外也有赤索線,只要六太踏出這裡一步,赤索條也一樣會斷掉。〕
〔也就是說,不論我怎麼做,驪媚及嬰兒還是會死的很慘。〕
〔沒錯!〕
〔事情都交待完了吧!能把嬰兒還給我嗎?〕
更夜笑了笑。
〔那是當然。〕
〔你...很清楚麒麟的要害。〕
一般人是無法得知麒麟的犄角是為要害這件事。
〔六太牠..不、應該說是有大傢伙在的緣故。因為妖魔及神獸終究還是有相同之處。〕
〔我的令使可沒告訴過我任何事啊!〕
〔這並非是大傢伙告訴我的。可是長期待在牠身邊,多少也學了不少事。〕
〔....喔~〕
更夜將懷中的嬰兒交給驪媚。
〔這嬰兒就請您照顧了。我會派人送來一些生活必需的用品。〕
〔虛偽!〕
相對於驪媚的低聲咒罵,更夜僅是報以笑容。
〔如果還需要其他東西,請您僅管開口。〕
驪媚並沒有對更夜的問話做出問應,只是用滿含怨恨的眼神瞪著更夜。六太只見更夜坦然的接受驪媚嚴厲的目光。
〔我跟驪媚會安份待在這裡的。──你...還會再來嗎?〕
〔會的,我會不時來看看六太你們的情形。〕
六太點了點頭。隨即再加上一句。
〔──沒想到再次相見竟是這種情況,真是遺憾。〕
更夜也跟著點了點頭。
〔六太...我也是這麼想。〕
〔台輔,您沒受傷吧?〕
被驪媚這麼一問,六太僅是笑了笑。
〔沒事的、沒事的。──不過這裡還真是個不錯的房間,待遇比我想像中還來得好。〕
六太環視房間的四周,這應該是特別佈置的房間,雖算不上寬敞,但也不會將它想像成是個牢房。這房間是鑿開一片巨大白色岩壁所建造而成,裡頭則是擺設一張簡素的床榻、一扇用來隔空間的屏風,在屏風後頭也有另一張較小的床榻,角落裡則設有引用天然山泉的水場,傢俱也一應俱全,抬頭向上看,在高得嚇人的天井上,開著一扇足以令陽光及月光照射進來的小窗。
〔對了!驪媚會照顧孩子嗎?〕
見到六太若有所指的笑容,驪媚頓時羞紅了臉。
〔是沒問題。....只是有些不安。〕
〔驪媚以前有過孩子!〕
〔以前曾有過夫君及孩子,但在驪媚奉召入官之時就分開了。那都已經是先帝時代的往事,算起來...他們應該都有相當大的年歲了。〕
〔他們沒有一起入仙籍?〕
〔夫君說他不願意。〕
〔原來如此...〕
身為國府及州侯的官吏,是不得不成為昇仙的。然而..在昇仙的同時,也會面臨到許多的離別。在天綱制規之中,雙親及妻兒皆可同時晉為昇仙,但兄弟姐妹則不在其列之中,這些無法昇仙者,只有能成為國官的有緣人方可昇仙,但這等特例卻是少之又少。
〔驪媚的下屬呢?〕
驪媚既然身居牧伯之位,除了個人的侍衛官外,也應有著相當數量的下僕。
〔恐怕都被抓起來吧!既然沒聽到有人被處刑的風聲,想必是平安無事的被拘禁於某處。至少..驪媚認為像驪媚這般,由國府所派出的國官,處境再壞也應與驪媚差不多。〕
〔是嗎...那就好。〕
為了輔佐及監視令尹,國府除了派出牧伯外,也同時派遣六名國官跟隨前去。除了教導各州侯應循的正道外,也為在各州侯在犯錯之時,能及時彈劾糾正。這是對於長久以來居於各州養尊處優的州侯們最為嚴厲的一帖藥方,因為雁州國已到了無法再與州侯們繞遠路兜圈子的地步。
〔驪媚妳沒事吧?他們沒對妳施酷刑吧?〕
六太這麼一問,驪媚臉上浮起稍帶複雜的笑容。
〔驪媚沒事。....或許該說驪媚幸運吧!斡由倒也不是個蠻橫無理之人。〕
〔斡由是個怎麼樣的人?元州侯又怎麼了?〕
〔聽說元州侯身體微恙,現在幾乎關在城裡足不出戶,也未曾在公開場合出現過。目前元州府一切事務皆是交由斡由管轄。〕
說著驪媚將懷中的嬰兒換了個角度抱著。自妖魔嘴裡抱出的嬰兒,此刻正深深沈睡著。
〔根據之前元州諸官的說法,元州侯目前還因心病所致,無法管理元州政務。即使周圍的侍從如何對元州侯解釋梟王已?#123;崩,元州侯還是深深懼怕梟王,死也不肯踏出內宮一步。之前元州侯意志還清醒時,有時還會叫喚一些內官傳達一些指示。但聽說近來元州侯的心病似乎愈來愈重,有著還將服侍他的內官當成是梟王派來的刺客,進而引起大騷動。斡由也時常在處理政務之餘前去探視。〕
〔....原來如此。〕
〔──說起來,驪媚真沒想到斡由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看來是個深明事理且深受州民愛戴的令尹。〕
〔是嗎...。不過頑朴還真是豐裕,我第一次看到時還真是嚇一大跳。〕
〔斡由是個很有能力的官吏。雖沒有實權,但也能在有限的權限內做得有聲有色。──只是..驪媚想不通斡由為何會有如此行徑。〕
〔這都得怪尚隆,因為他老是荒廢朝政!〕
驪媚頂著一張困惑的表情,嘴裡則是喃喃地唸著“怎麼可能...”。
〔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或許斡由並不明白陛下的想法,所以才會做出如此短視之事。斡由的確是受到元州群臣的支持,也受到州民們的愛戴及仰慕,但..他卻因此而驕傲起來。〕
〔....這話怎麼說..。〕
驪媚回應了句“這個嘛....”,接著將嬰兒的頭朝上仰臥著。
〔您真的不要緊嗎?您的臉色不好啊!〕
六太點點頭,接著坐於床沿。
〔台輔,您要真是累了的話,就請躺下來休息吧!〕
〔嗯、謝謝妳。〕
六太說著順勢倒在驪媚所讓出的床榻上,現在的他根本連走到屏風後頭的力氣都沒有。
〔台輔?〕
〔我好像被血腥味薰昏了。抱歉!這裡先借我躺一下。〕
〔...血腥味...〕
〔亦信...他被殺了...〕
驪媚聞言不禁雙眼圓睜。
〔您說的亦信,可是指成笙手下的亦信...〕
〔嗯、..都是我害的...〕
驪媚將嬰孩放置於桌上,移步走向床榻旁。在說了聲“失禮”後,伸手覆在六太的額頭上,綁著白色石頭的額頭正不停地發熱。
〔燒得好厲害...〕
〔嗯、因為被血腥味薰到的緣故。〕
〔您很難受嗎?〕
〔這點燒沒事的。〕
〔──請容驪媚失禮,台輔認識射士是嗎?〕
六太喃喃唸著“射士”這個職位,這才想起這是州侯隨身護衛官的職稱。國王身邊統領整個護衛士官的是為射人,州侯的則是射士。而在射人、射士之下的則有確實擔任護衛之職的大僕。
〔更夜..官拜射士啊!還真是有出息啊!〕
〔因為他持有馴養妖魔的特殊技能。〕
〔並非是更夜馴養那妖魔,而是那妖魔將更夜扶養長大。〕
〔──這...?〕
〔抱歉,我之後再跟妳解釋。我現在好好躺一下──。〕
驪媚點頭回應一聲,六太閉起眼,仍可感受到血腥味纏身的眩暈感。

〔...還沒回來。〕
在玄英宮某個房間角落裡,尚隆望著外頭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語著。六太直至深夜時分都還未回到玄英宮中。雖然六太時常悶不吭聲的跑出宮,但也不曾像現在這般深夜未歸。即使有時在深夜時分偷跑出去,也會趕在早朝前回來,決不會做出讓諸官對他青眼有加的事。
〔...看來是出事了。〕
朱衡的語氣中飽含著強烈的不安。當尚隆回答“或許吧...”後,不遠處傳來急促奔跑的腳步聲,只見成笙臉色大變的跑進來。
〔真難得,成笙竟會一臉鐵青。〕
無視於尚隆的揶揄,成笙壓低聲音回應著。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發現亦信的屍體了。〕
尚隆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環視著在場的朱衡、帷湍及成笙的臉。
〔台輔失蹤了!目前行蹤不明。〕
〔...真是可憐,亦信好不容易自梟王的暴政下活過來說。〕
朱衡輕咳了一聲,凜聲叫了聲“陛下”。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場合吧!〕
〔真是的,六太也該懂得慎選自己的朋友吧!這會兒連派去監視的亦信都被殺了。〕
〔陛下!〕
〔別理這混帳了!〕
帷湍的語氣裡沒有滿腔憤慨,有的只是無力的感嘆。
〔那個人名叫更夜是吧!〕
帷湍轉身向成笙詢問。
〔似乎是這個名字。之前也曾跟守護雉門的閹人確認過,台輔的確是跟一名男子出了宮城,亦信也跟隨在後。〕
〔接著...就被殺了吧!..屍體呢?〕
〔在關弓城外,而且屍體被啃食的不成人形。恐怕是妖魔或妖獸所造成的。據聞今天傍晚時分,有人在關弓城附近見到天狗出沒。〕
〔有找到台輔嗎?〕
〔到處都找不到。〕
〔看來是被帶走了。但..令人在意的是妖魔的出現,關弓城附近不應該有妖魔出沒啊!〕
〔嗯──還有件事或許跟台輔的失蹤有關。今天有人上報,關弓城內有嬰兒失蹤。〕
〔──嬰兒?〕
〔聽說是今年春天剛出生的女嬰。不過才轉移視線一下,突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真是奇怪。...這跟台輔失蹤到厎有沒有關連。〕
“這件事就先暫時不提。”朱衡出聲制住這個話題。
〔台輔不知是否平安無事...〕
〔就算會被殺,那小鬼也不會乖乖領死的。〕
聽到尚隆的喃喃自語,三人幾乎是同時將視線移向正坐於窗口的國王。帷湍則是一臉憤怒瞪視著國王。
〔你一點都不擔心嗎?台輔可是失蹤了啊!〕
〔就算我擔心,那又能怎麼樣?〕
〔你到厎是什麼樣的人哪?〕
〔成笙不是派人去找了。〕
成笙點頭回應尚隆所說的話。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事可做了。也說不定六太正躲在什麼地方,等他高興了自己就會回來。〕
〔尚隆~你這混帳!〕
〔也說不定,馬上就會有人提出要求吧!〕
帷湍突然“呃...”的呆住。
〔被抓也好、被殺也好,如果六太現在已經被殺,我們就算在這裡吵翻天也是無濟於事。但..六太沒那麼容易被殺的,他身邊不是還有令使跟著。如果是被抓,那犯人又是為了什麼。──更何況,就算是被抓,有令使在的六太多少會做出些抵抗,沒那麼簡單就被抓。但自亦信的屍體被毀得那麼悽慘看來,六太似乎是沒有多做抵抗。算了!再怎麼想就只有那個叫更夜的傢伙可疑性最大。〕
〔因為對方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才沒有反抗..?〕
〔也有可能,但也說不定是用那名失蹤的嬰兒為人質來要?#123;六太,好逼六太就範。不論怎麼說,六太會那麼輕易被抓,對方應該是持有相當有利的條件吧!更何況六太也不是個孩子,總不會天真到認為對方只是單純的想帶走他吧!〕
〔話是沒錯...〕
〔好不容易將最重要的棋子弄到手,想必犯人也不會就一直按兵不動吧!算了、先暫時靜觀其變。〕
〔真的就放著不管,不採取任何行動?〕
〔是根本沒辦法採取任何行動。──朱衡。〕
〔啊、微臣在。〕
〔先與元州的驪媚取得連絡。〕
〔陛下是說元州。〕
尚隆臉上浮起嘲諷的笑容。
〔在這種蠢蠢欲動之時,一場大亂是免不了,事先搞清楚情勢總是好的。更何況..六太那傢伙回來時,如果見到我這麼若無其事,鐵定會大吵大鬧地說我對他見死不救。──對了!順便查查已入仙籍的元州官吏中,有沒有名叫更夜的人。〕
〔──微臣領命。〕
尚隆嘴角微揚的看向窗外的天空。
〔...真是個麻煩的小鬼。嘴裡嚷著不要起內亂,自個兒反倒點燃這火種。〕
〔陛下懷疑是元州主使的。〕
〔元州的確是在養兵蓄銳,況且..國庫裡的武器不也大量流失。〕
成笙點點頭,在最近一次清查國庫中,武器庫裡的武器的確明顯的減少。
〔反正任何事都會有陣痛期,只要我這裡一開始行動,對方就會明白事跡敗露。不論抓走六太的人是不是元州派來的,只要我們一動,對方沒有理由不動。〕
〔──沒錯。〕
〔...接下來,就看他們從哪裡蹦出來。──也罷、我就耐心等著吧!〕
尚隆看著窗外的雲海漸漸被混沌的黑闇染成一片深沈。

第四章

〔微臣聽說台輔身體違和,不知要不要緊。〕
斡由對六太詢問這件事時,已是隔天更夜陪伴他前來探視六太之時。
似乎是在睡著時被驪媚抱到床榻上,六太此時已在位於屏風後的床榻上躺著,斡由則是在六太枕邊屈膝行禮。
〔我只是被血腥味薰到。〕
〔微臣並不清楚麒麟的忌諱,所以也沒多做萬全的準備。〕
〔沒事的..。〕
六太雖想坐起身,但由於高燒未退,站在六太身旁的驪媚急忙制止六太的舉動。
〔請您好好的歇息吧!千萬別過於逞強。〕
〔這種程度還死不了的。──倒是...斡由?〕
斡由應答後再次行禮。
〔你的希望就只有漉水堤防這件事?那請遂人再三進言催促的話,治水工程總會開始的。〕
斡由回應了聲“台輔”後,眼睛凝視著六太。
〔您可知雁州國共有多少河川?這裡頭又有多少河川的堤防,像元州一般耐不住雨季的侵襲?〕
〔很遺憾,我不清楚。〕
〔微臣也不清楚。但...漉水是條有名的大河,光是漉水的堤防就是如此,微臣想──由漉水的情形就可以推想其他河川的情形。〕
〔.....或許是吧!〕
六太說著,偷瞄一下幹由精悍的表情。
〔再者...一國的領土是如此廣大,光是治水就需要許多相關的事要處理。但...官員的人數卻在此時急遽漸少。人民們目前也為明年的收穫,正努力地耕作農地,根本就召不出從事夫役的男子。──您難道還不明白!重振國家並不是於一朝一夕就可完成。〕
〔我自然明白這道理。〕
斡由接著嘆了口氣。
〔所以...這就是太綱中之所以設置州侯,於郡設置太守的用意。但陛下卻剝奪州侯的實權,凡事不經國府裁定皆不可施行。微臣明白國家目前的情勢,卻不明白為何非得如此。既然如此,陛下乾脆將州侯的權力全都移往國府不就得了。〕
〔....這個嘛..。〕
〔漉水的情況已十分危急,需要有座堤防來渡過難關。如果陛下能早些裁定上奏的章呈,下令指導國府將實權移交給州侯實行,微臣也不致於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六太回答不出話來。
〔恕微臣冒昧的問,陛下是否因忙於處理政務而抽不出空回覆漉水工程?但據微臣所知,陛下不僅時常不出席朝議,還讓宮中諸官為了找尋陛下而雞飛狗跳。──那麼~陛下為何剝奪州侯的實權?〕
〔...尚隆他...〕
〔微臣真正期望的是,請陛下回復各州的自治權。國王是主宰一國陰陽的存在,微臣是決不會議論陛下的是非。既然陛下討厭政務,何不把權力返回給州侯,將政務交給六官處理,陛下要怎麼放縱玩樂都行。〕
〔這樣就不是一個國家了!如果諸侯各自依自行的想法任意妄為,光以治水來說,到時就可能發生上游水源充裕,下游卻枯竭耗盡的情形發生。〕
〔那麼~為什麼不全權委任一個官員處理。如果讓這名官員替陛下處理全盤事務不就好。──我這麼說應該不會違反正道。〕
〔斡由...可那是...〕
〔微臣明白這麼做會使陛下顏面盡失,但無法幫助人民的話,那國王又是為何而存在,微臣打算將這個全權委任一名官員處理的念頭上奏陛下。〕
〔你所說的並不是上奏,而是要求吧!──斡由,你所說的話並非毫無道理,但你以人質來要求你的主張,這樣在別人眼裡看來,不就看不清你原來的本意。〕
〔──太荒唐了!〕
突然,一個嚴厲的聲音自六太身後的床沿邊傳來。六太吃驚地看向聲音的來源,只見驪媚正一臉凝重的看著六太。
〔卿伯與台輔可知你們所說的是什麼話!〕
〔驪媚,妳聽我說...〕
〔夠了!〕
〔驪媚不願再聽到這名奸夫所說的任何話語。您可知您方才所說的話,是有著多麼深沈的罪過!〕
六太困惑的看向驪媚,斡由則是報以苦笑。驪媚移動步伐,走進六太與斡由之間。
〔世上絕沒有能全權委任他人的事情存在!如果真有此事,那為何要有麒麟,又為何要請麒麟選出國王!麒麟是民意的具體表現,承接天命而賜與國王玉座。您認為世上有不經由麒麟選定,不承受天命的旨意,就只有實權上的國王嗎?〕
〔驪媚....〕
〔您明白斡由方才所說的話就是這個用意。如果真讓斡由坐上這位子,到時斡由如果像梟王一般因亂心而失道時,那該如何是好!國王是不可能有永遠的治世,不然為何不將王權交給永遠長生不老的仙人。您應該記得吧!梟王不過用了短短三年的時間,就令雁州國破壞到令人難以想像的荒廢。〕
六太沈默不語。國王雖然能長生不死,但治世並非是永遠持續。一旦國王違背民意而誤入岐途之時,報應將會降臨於賜與其玉座的麒麟身上。─也就是生重病。雖然選出國王的麒麟也是長生不死的生物,但卻無法治癒此病。這種因國王違背天道而得的重病是為“失道”。一旦麒麟死去,國王也會跟著?#123;崩,所以昏君的治世決不可能長久維持。
〔當天帝創造世界之時,也制定萬物應有的定數及法則。不然霸者為何不得為王,麒麟也不會選其為王。──不...應當說沒有承接天命者,是決不可能為王的。如果逆其道而行,就等於是否定創世之時所定的法則。〕
斡由突然噗嗤一聲,接著面露苦笑。
〔牧伯難道忘記梟王也是麒麟所選定的。〕
〔──這個...〕
〔國王之中的確會出現昏君,也會因失道而失去玉座,所以暴政是不會長久的。──那麼,容微臣失禮問一句,為何麒麟會選昏君為王?〕
〔卿伯是在侮辱天命嗎?〕
〔微臣不過是陳述事實。麒麟是依循民意,自國中選出最適合的人賜與玉座。那為何要讓梟王登基!如果真有承接天帝旨意的能力,為何不在最初之時選擇不會失道者賜與玉座。都說天命與麒麟所選定的國王是最好的,但事實上,最好的保証又是於何處顯現?〕
〔──卿伯!〕
〔況且,都說是天帝的旨意,敢問天帝又在何處?都說諸神會對罪大惡極者施以雷劈,那根本就用不著等麒麟病死,當國王失道時直接施以雷劈便可。〕
驪媚氣得臉色鐵青。
〔卿伯這是什麼話──不怕遭報應!〕
〔都說麒麟所選出的國王是最好的,那就拿出証據證明給微臣看。如果真有天帝存在,就讓微臣去揭見他吧!微臣會徹頭徹尾把這些話再說一遍。但微臣想,應當不會這麼麻煩,如果微臣所說的話觸怒天意,就即刻將微臣施以雷劈吧!〕
〔────〕
聽到斡由笑著說出如此狂妄的言語,驪媚氣得連話都說不出。對天帝的威信抱持質疑,就等於否定創世以來所制定的法則。
〔這裡有隻獸。而這隻獸會自己選定主人,並只服從主人。雖然獸是俱有妖力無邊的妖魔,但性情卻十分溫和明理。──先人由於驚訝於這隻獸所持有的奇異特性,進而將世界運行的法則加諸其身。這一點,微臣一點都不會驚訝。〕
〔斡由──你!〕
當驪媚氣得臉色發白的站起身時,六太卻拍著驪媚的背。
〔如果麒麟真的值得崇敬,牧伯也不會在微臣眼前想以暴力相向。〕
驪媚頓時領悟的睜大眼,接著羞愧地低下頭。
〔請原諒驪媚的失禮。〕
六太點了點頭,接著看向斡由。
〔你對於不應由麒麟選王,進而賜與玉座的說法,是有些道理。〕
〔敢問台輔,您確信您所選出的國王,是最好的國王嗎?〕
面對斡由那如箭矢般刺來的視線,六太明知回答這問題自己將毫無立場可言,但真心話卻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
〔....是沒有。〕
說著,六太有些自嘲的笑著。
〔但...我也不認同你所說的話。我則是認為──世上若是沒有國王這號人物存在,或許對人民比較好。〕
〔──您是在說笑吧!〕
〔嗯、但...這的確是我的真心話。〕
突然,驪媚悲切地叫了聲“台輔”,並朝著六太看來。
〔驪媚,我的確明白尚隆是承接天命的國王,只看一眼就馬上明白。〕
〔台輔..那您又為何....〕
〔──他同時也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驪媚震驚的說不出話。
〔尚隆可能會徹厎毀了雁州國吧!尚隆雖沒有清楚的明說,但國王本身在復興之時,同時也為了毀滅而存在。〕
六太轉身看著斡由。
〔...讓國王交出所有實權這件事,說不定我會幫你。但...你所期望的並不是將實權完全讓給另一名官員掌控,而是要求在國王之上再設置一個上王是吧!那麼...我會勸你住手。〕
幹由瞇起眼睛。
〔台輔您真的很會說笑。〕
〔國王的確是握有所有實權,但如果掌握權力的並不是個積極且受敬重的人,權力也等於是形同虛設。〕
尚隆登基已二十年,好不容易國土開始振興起來。但同時,在國家正渡過嚴寒之際,而安份休養生息的或許不只是奸臣吧!──或許國王也是如此,為了日後能順理成章的凌虐人民,所以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讓人民做自己的主人不是很好嗎?在人民之上設有權位,這權勢早晚也會加害人民的。──你難道不曾如此想過。〕
斡由輕輕行了個禮。
〔微臣對於台輔無法理解微臣所想的事,深表遺憾。〕
〔....我也深有同感,斡由。〕

〔六太討厭陛下嗎?〕
更夜將食物送至六太床邊時,隨口向六太詢問,但六太只是聳聳肩。驪媚雖然仍在生氣,但此時正在屏風後頭,用更夜所送來的羊乳細心的哺育嬰孩。
〔如果六太真的討厭陛下,我一定會不擇手段除掉陛下,因為我最喜歡六太了。──就讓陛下消失好不好?〕
見到更夜殷切地看著自己,六太則輕輕嘆口氣。
〔....雖然我們常吵架,但倒也不是處不來。〕
〔那麼...為什麼說討厭陛下?〕
〔我只是覺得尚隆是個令人傷腦筋的傢伙,倒不是惡人。我其實並不討厭尚隆,只是討厭國王或將軍這些頭銜所帶來的影響。〕
〔為什麼?〕
〔因為擁有這些頭銜的人,淨只會做些不負責任的事。〕
更夜回應一聲後,用小刀削著饅頭。
〔...可是,我認為其實人都是差不多的。〕
〔──咦?〕
〔因為人類是一種無法離群索居的生物。但一旦群居時,就會想爭權奪利,更別提是群居於一個國家之中,免不了會為了劃分勢力而戰。〕
〔話是沒錯。〕
〔反正都是得與人群居,那就跟著較強大的族群就好。但何謂較強大的族群?除了力量強大且為數眾多外,更要有強大的統合能力,這樣的族群才會生存的長久且壯大。〕
〔或許是吧....〕
〔六太說沒有國王在的話,人民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而活。但我敢打賭,人民仍會集結自己的力量,重新造出另一只玉座。〕
〔更夜也想活在長久且強大的族群裡嗎?〕
更夜搖頭否認。
〔我並非人類,而妖魔也並非群居之物。身為妖魔之子的我,是無法立足於任何族群之中。...只是,每當我見到人類之時,心裡就會有這個想法浮現。〕
〔但...更夜不是在斡由手下仕官?〕
更夜停下自己削饅頭的動作。
〔說的也是。...但有些不同,我雖以人的身份進入人群之中,但我有一半畢竟是隸屬於妖魔,所以無法完全溶入人群之中。但卿伯卻不會對我另眼相待,雖然我有些奇怪,但他也不會以這個理由討厭或嫌棄我。〕
〔你有什麼好奇怪的!〕
聽到六太的話,更夜臉上浮起笑容。
〔會這麼說的,就只有斡由及六太。卿伯是因膽識過人,而六太你則不是人類,但一般人是會厭惡我的存在。光是妖魔站在我身邊,他們就會害怕恐懼,並把我視為妖魔的同伴。若不是有卿伯的庇護,我跟“六太”早就被殺了。〕
說著,更夜挽起左手的袍袖,讓六太見到左手腕上的悽慘傷痕。
〔這是被箭矢所傷。當時卿伯派來治療我的醫者曾說過,如果再晚些時候,這隻手就會廢掉。〕
六太輕撇過更夜手腕上的傷痕,視線再次看向更夜。
〔...是嗎──對更夜來說,斡由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可是,我不希望更夜與尚隆交戰。既然更夜說你奉斡由為主,我也不希望斡由與尚隆交戰。〕
〔六太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啊!〕
〔不是這個樣子!事情本就很單純,我是尚隆的臣子,既已奉尚隆為國王,就無法自他身邊逃離。而今斡由已成了逆賊,不論斡由如何為自己詭辯,不順應天命而強取國權,就是逆天行事。一旦斡由對尚隆提出他的要求,就等於是踏上不歸之路,其結果不外乎就是你死我亡。──到厎是更夜及斡由滅亡,亦或是我與尚隆滅亡。〕
〔....為何不逃離陛下?〕
六太搖搖頭。
〔我做不到。〕
〔為什麼?六太不是討厭國王這號人物?〕
〔雖然討厭,但...。哪~更夜,你還記得以前你曾想找尋蓬萊?〕
〔記得,聽說蓬萊位於虛海東邊的盡頭。〕
〔我就是出生於蓬萊。〕
更夜“喔~”的低聲回應。他的聲音裡已不再對蓬萊抱有熱切的期望。六太明白更夜已不再對蓬萊這幻夢感到興趣。但基於禮貌,更夜仍是回應一句。
〔...蓬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是個到處都充滿戰爭的國度。──更夜,我也是被遺棄於山中的孩子。〕
更夜不禁雙圓睜。
〔....六太也是?〕
〔嗯、我被父親牽著帶到某處深山,接著就把我扔在那裡棄之不顧。當我正瀕臨死亡之際時,蓬山所派遣的使者找到了我。〕
六太在深山裡因饑寒交加而快失去意識之時,曾聽到有野獸踩著草叢前來的腳步聲,那正是沃飛的腳步聲。
〔麒麟真是生於蓬山、長於蓬山?〕
〔──沒錯。我已記不得剛到蓬山時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那時已回復為獸形,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段時間,等我再次回復為人形時,這才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六太是到這時才體認到你真是麒麟。〕
〔嗯、當我察覺到自己的異變時,著實吃了一驚,接著就過著有如笨蛋般,什麼也不想的奢靡生活。想想..我的家人為了生計,不得不將孩子捨棄的做法是為了什麼?而蓬山上卻有著數也數不清的食物任我挑選,所穿的衣物不是絹就是絲綢,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覺得憤憤不平。〕
〔...是嗎..〕
六太將視線移向自己的雙手。
〔接著我就被告知要選定國王。〕
六太永遠無法忘記,當自己被告知一定得選出國王時所感受到的寒氣。對六太而言,國王就好比山名及細川那種偉大人物的存在一般,也為女仙們所說的話感到困惑。
〔當時我想──別開玩笑了!我絕對不要!〕
〔即使明知自己身為麒麟?〕
六太點點頭,麒麟是種不論年紀多小,都得選定及輔佐國王的生物。也因此,麒麟也會有著超乎於自己年齡早熟的意志。
〔只要是麒麟都不會有例外。我對於照顧別人的這種麻煩事,天生就有種厭惡感。但女仙們又告訴我更多的麻煩事,像是選出國王後,就得成為其臣子出仕..等。〕
麒麟本身其實一無所有。即使選出國王,在其之下出仕官職,冊封給予領地,但事實上這些仍是屬於國王所有。雖然上天賜與麒麟選王的能力,但同時當國王失道之時,上天所給予的報應也會降至麒麟身上。死後令使則會啃食其骨骸,就連令使也是為能保護國王而存在的。到頭來,麒麟的身體及命運全部都是為了國王而存在。
──六太不禁思考,自己究竟為何而生。
六太心理十分清楚,國王到頭來還是會淩虐人民,六太並不想成為國王施暴的幫兇。對六太而言,國王就等於是戰爭的代名詞,除了任性而為的挑起戰爭外,更不時壓搾人民的血汗,甚至於讓人民成為戰爭的犧牲品。而現在自己不但得從旁協助這件事發生,更要將自己毫無保留的奉獻給國王。
〔別開玩笑了!我之所以回到蓬山,難道就是為了面見這群昇山而來的人。我憎恨自四面八方湧進蓬山的人,更恨這個必需選王的自己。──所以後來為了逃避選王,我逃出了蓬山。〕
更夜的眼睛再次瞪大,但六太卻只報以苦笑。──除了笑之外,六太也不知該做何回應。
但那時六太的確是下定決心。六太想讓戰火消滅掉所有一切,包括那些因爭權奪利,讓六太不得不去憎恨的人們。可是當女仙們帶著自己俯看雁州國時,雁州國荒蕪的景象讓六太有了身為麒麟的自覺。六太從沒想過,世上竟有比自己出生故鄉更為荒蕪的國土、更為暗澹的世界。
〔當見到眼前景象如此荒蕪時,我不再對蓬萊有所依戀。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厎是自己想忘卻蓬萊,亦或是出於本能的厭惡那到處是戰爭的蓬萊。〕
也是自此時起,六太重新振作自己。──自古以來從未有回歸蓬山的麒麟,再次回到蓬萊。也因此六太在蓬山上可說是惡名昭彰。
〔可是,就當時的我而言,除了蓬萊,我也無處可逃。〕
回到之前自己所居的都城時,那裡早已化為一片焦土。自市街的另一端可以直接看到另一頭。也找尋不到捨棄自己的雙親,或許他們因戰火波及而遷移到別處,也或許早已化做戰火中的灰燼。
於是六太隨心所欲的朝著西邊流浪,就這麼過了三年的歲月。帷湍曾責備國王太晚登基,但這有一半的責任是在六太身上。
〔就在我無所事事,隨心所欲的流浪時,我遇見了尚隆。〕
那是在位於瀨戶內海沿岸的一個小國。當時六太所經過的國家皆是戰火不斷,也像此時一般,因被血腥味薰得直發高燒。
〔我就這麼無所事事的遊走,甚至覺得這裡不可能會出現國王。...可是,我終究是逃不了。直到現在,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厎我是為了逃避選王而到蓬萊,還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王氣而前去蓬萊。〕
更夜用聽來有些沈重的聲音回應“原來如此...”
〔所以我註定是尚隆的臣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一旦斡由真的起兵叛變,我就會是更夜的敵人,我不願與你及你的主人爭戰。更夜,算我求求你,在還來得及前阻止幹由吧!〕
更夜沉默不語一段時間,六太自他的表情無法猜出更夜內心的真正想法。可是當更夜再次開口時,答案卻令六太感到如墜萬丈深淵。
〔...辦不到。〕
〔──更夜!〕
〔卿伯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想做的又是什麼,就因為他明白,所以我無法阻止他。〕
〔再這樣下去會起內亂的,除了會死傷無數士兵外,更會將許多無辜的人民捲進來!〕
但更夜只是閉上眼,面無表情的低語“...是沒錯。”。

──雁州國就拜託您了!
蓬山的女仙對自己這麼說著。女仙是沒有壽命限制的生物,自昇仙時就停止增長年歲。這位名叫少春的仙女,自外表看來不過十二歲左右。
──少春所住的蘆屋被梟王所毀,只剩下少數的大人及孩子。可是食物卻無法供給所有人得以溫飽,所以少春就到王母廟前發願,請求召少春為飛仙。因為在殘存的孩子之中,只有少春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在已荒廢的王母廟中,少春發願用全身的力量支撐已折斷的支柱,至死都不離開。在下定決心後,少春不吃不喝,用顫抖的手腳不眠不休地支撐柱子二天,詠唱獻給王母的讚歌千遍之後,便被迎入五山之中。
──少春想為雁國盡點心力,好報答少春之所以能昇仙的果報,所以才自願前來照顧延麒。
──延麒會健康的長大,並選出國王。到時,延麒將會以延台輔之名下降到雁州國,以宰輔之職協助國王,真正的拯救雁州國。
六太自遠方大叫著“妳錯了!”
〔國王真能拯救國家嗎?真能幫助人民嗎?〕
招來戰亂、並將人民奉為戰火下犧牲品的,就是國王啊!
〔....少春,這是個謊言!國王不存在,人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要是有國王存在,雁國才會真正的毀滅,並成為沒有任何人能生存的國家!〕
──雁州國就拜託您了!
〔像我跟少春這樣的孩子,是無法有任何作為的!我無法讓國王登基!〕
六太的叫聲撕裂了少春的笑容。一顆顆熱燙的水滴濡溼了自己的臉頰。
少春正哭泣,麒麟竟會捨棄國家出走。──亦或著,該哭的人是自己。
〔哪~小少爺!〕
六太感覺到有人正輕搖著自己而睜開眼。高掛蒼穹的太陽正將炙熱的光射入眼睛裡,腦裡全是一片空白。
〔恢復意識了嗎?醒過來了!〕
滿是魚腥味的雙手正搖著六太的肩。六太睜開眼,附近有間小屋,幾個人正圍在六太身邊探看。
接著,搖著六太的男子鬆了口氣,他是名剛步入老年的漁夫。
〔俺一直打你的臉及叫著你,但都沒有睜開眼回應俺,俺還以為你死了。〕
男人放寬心的對六太說這些話後,轉身朝著後頭看去。
〔──少主,那小少爺醒了,看樣子還活著。〕
六太想起自己因被血腥味薰得直發高燒,累得連腳都走不動,便靠著附近岸邊的石頭上睡著。但六太的記憶就只到此,之前的記憶則一片空白。六太深呼吸口氣,只聞到空氣中滿滿的海潮味,一點血腥也沒有,就只有沁人心涼的清風。
男人“喂”的一聲,輕拍著六太的臉頰。
〔要道謝的話,就向少主道謝吧!是少主撿到你的。〕
六太朝著男子的視線看去,在小屋前的石頭上,有名高大的男子正彎腰坐在上頭。
男子見到六太後,笑著說“還沒死啊!”。只是這樣,六太感到全身汗髮直豎。那不是因寒冷及恐懼而產生的感覺,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極度喜悅。
──天啟是為何物,六太在此時完全明白。也知曉為何麒麟不論多小,皆可選出國王的因果。走出已成焦土的都城,六太隨心所欲的流浪著。最初六太想回到父母所在的鄉里而往東前行,但馬上就感到一股悶氣而不願前行。轉回朝西方行進之時,竟覺得心情開朗。六太像是追尋陽光般,朝著荒蕪的山野漫步走去,一直往西邊的盡頭走去,直到走來這面臨海邊的城市。
男子站起身,將躺在地上的六太扶坐起身。
──不知是該高興,亦或是哭泣。
〔只有你一個人嗎?跟家人走散了嗎?〕
〔.....你..是誰?〕
〔我是小松家的兒子。〕
──我明白了!六太閉上眼。
這個人就是國王。
這名男子將是毀滅雁州國的國王。
男子名為小松三郎尚隆,是出生於這片面海土地的本國人。由於小松家曾有三代是為漁師,所以小松家的兒子跟城下的漁師十分熟稔。
〔像少主那樣的人,能老實的繼承家業嗎?少主的本性倒也不壞,只是過於遊手好閒。〕
將六太安置於家中照顧的漁師曾對六太這麼說過。
〔不過...或許少主是很有才幹也說不定。〕
〔喔.....〕
雖然沒有聽到正面的評價,口氣雖不像是敬愛,但每個人笑著談論尚隆。尚隆與人們走得十分接近,或許這正是尚隆如此頻繁到城下遊玩的主因。不知是不是在城中沒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尚隆每天都衣著輕便的來到城下,不是陪著孩子們玩樂、和姑娘們嬉戲笑鬧、就是與年輕人一起揮著木刀比劃,也常常像名漁師般出海捕魚。
〔說不定你這個人其實蠻厲害的。〕
這是六太跟著尚隆出海釣魚時,對尚隆所說的話。尚隆常在六太睡著之時,三不五時的跑來探視六太。尚隆倒也不是對六太特別關心,而是對漁師家中一位名叫若後的美女一見鍾情。六太本想無視於尚隆的存在,但卻做不到。等自己察覺到時,六太這才發現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老是跟在只穿著一條裹腰巾四處亂跑的尚隆後頭。
〔你覺得我很厲害。〕
尚隆笑著回應,之前投於海浪間載浮載沈的魚餌,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因為..你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國的城主。〕
在望海的山丘上有座城池,城牆圍繞於其四周。位於海灣前方的小島上,也築有堅固的護城。放眼灣岸一帶,眼前所見的山地及海灣附近的島嶼皆是小松家的領土範圍。
〔如果這能稱作是一個國家,那真是令我汗顏。〕
尚隆面露苦笑。
〔小松家本來是以以瀨戶內沿海為根據地的海賊。只因在源平合戰之時,曾奉命加入剿滅平氏後裔的水軍,進而展露頭角。這之後就特意集結當地的漁師、浪人及地方武士,進而以地方豪族的姿態建立國家。〕
〔喔~~〕
〔權力慾薰心的祖父,為了擴展小松家的勢力,進而強迫這附近的地方武士向他稱臣。但..雖自稱是一國領主,到頭來還不得對大內諸侯搖尾乞憐才得以生存。或許是與大內有所約定,一旦有戰事發生時,小松家就得派遣水師支援,所以祖父擅自建立的領主權才被大內默認。我的大哥本被派往大內出仕,沒想到卻遇上應仁文明之亂,在上京途中被砍死;二哥則因為強佔一座本來想獻給祖父當冥誕之禮的小島而被殺死。最後剩下的老三是個放蕩子,能不能繼承家業還是個問題。〕
〔這麼說的話,城下的人民還真是辛苦啊!〕
尚隆高聲笑起來。
〔真被你打敗!〕
〔你沒有娶妻生子嗎?〕
〔有啊!妻子還是自大內旁系家族裡娶來的。──說難聽些,就是被強迫接受。〕
〔是好女人嗎?〕
〔這個啊~我沒進過新房,所以也不清楚。〕
〔這...?〕
〔她似乎十分介意小松家本是海賊出身這件事。祝言之夜那天,當我打算進入新房時,她就聯合奶娘一起阻止我進去。這令我覺得很沒面子,之後就再也沒去找她,但這樣還會有孩子,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等一下,你說...〕
不等六太說完,尚隆自顧自地說著。─“除了正室之外,還有幾名側室。但這些太部分都是地方武士所送來的,有時還是妻女一起。由於人數過多,尚隆也懶得去看望。”─似乎只要在面對像六太這般的流浪者前,尚隆才會敞開心扉侃侃而談。
〔那~~你不會寂寞嗎?〕
〔倒也沒什麼不滿,反正到城下就會有遊女陪我玩樂。比起那些背負著家族恩義,老是頂著一臉悲壯表情的妻妾來,年輕又會嬉鬧的遊女不是更好。〕
六太深深地嘆口氣。
〔你的本質──根本就是個混帳!〕
〔大家都這麼說,你到現在才明白啊!〕
〔我...真替這國家的人感到同情。〕
眼前這個人究竟真是個混帳,還是能成大器之人,六太並不清楚。但六太明白,這個人並不喜歡亂世。但尚隆並不知道,在這個小國之外的世界已成了何種樣。都城因戰火而化成灰燼,原本應守護國家的執權者,勢力也漸漸軟弱化。國土被各地權力者劃分的破碎不已。六太一路走來,四處皆充滿著怨嘆及血腥。如今,這個小國雖然和平安寧,但這種和平的假像不可能持續長久的。
〔就在你跟遊女們玩樂之時,國家可是一步步走向滅亡。〕
〔啊~也對啦!畢竟古人說“盛者必衰”。〕
〔那不要造成領民的困擾!一旦引起戰爭,會給所有人民帶來困擾!〕
〔那不要引起戰爭不就得了。如果小早川攻來,就舉白旗歸順小早川;尼子攻來就歸順尼子;河野的話就投靠河野,這不就成了!〕
六太張著嘴愣在一旁。
〔我終於明白了!你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尚隆放聲大笑。
雖然被尚隆所說的話嚇到,但六太卻下不了決心離開。
──六太心裡明白,這個人必需成為雁州國國王。

〔找到了!〕
飛奔進房間裡的下官,見到房裡除了有身為上司的朱衡外,還有帷湍、成笙及國王。
這裡是國王賜給朱衡一所位於後宮的房間─原本後宮是為了王后、寵妾而建蓋的─這本是朱衡用來執行秘密且不讓王上知道的任務的房間。而現在國王在此,多少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朱衡轉身詢問。
〔──找到了?難不成真在元州。〕
〔啊、──沒錯。〕
見到下官慌張地向國王行平伏之禮,朱衡揮手示意其平身。
〔不用拘禮,先報告方才所說之事。〕
〔遵、遵命。──元州夏官射士裡,的確有個名叫駁更夜的人。更夜是為其名,並沒有別字。〕
〔辛苦你了。〕
朱衡揮手示意下官退出,雖然想慰勞他,但現在的朱衡卻沒有那個時間。目送下官仍一臉驚訝的退出房間,朱衡轉身看著帷湍及成笙正死命瞪著桌子,而尚隆則是一臉事不關己的躺在長椅上。
〔果然是元州。驪媚及三公以下所派遣的國官完全沒有連絡。──看來這名更夜不過是斡由手下的先鋒。〕
帷湍點點頭,面帶凝重的看著手中的文件。
〔不知道那傢伙是在哪裡跟台輔認識。──成笙,元州師共有多少人?〕
〔只有一軍,但卻是黑備左軍,共一萬二千五百人。〕
六太失蹤已有三天,既然使出誘拐宰輔的手段,想必對方已有萬全的準備。
〔真是糟糕。〕
帷湍看著手中的文件,再次嘆氣。國王目前所能掌控的,就只有禁軍一軍、靖州師一軍。而二軍各有七千五百及五千人,雙方合併恰好與元州師相同。本來禁軍應有六軍,各一萬二千五百人,但因雁州國人數銳減而無法湊足。
〔這下子不就沒戲可唱啦!〕
尚隆一個人倒在長椅上喃喃自語,但卻沒人回應他。
〔禁軍勉強可以湊足黃備七千五百人,如果再加上服刑的人犯,應該可以湊足一萬...〕
以國王直屬禁軍而言,軍隊共分為左、右、中三軍,各軍皆有一萬二千五百士兵,是被稱之為黑備軍的專職士兵。在無法湊足黑備軍的情況下,則會縮減為白備軍一萬人或是黃備軍七千五百人的規模。宰輔所治理的首都州師通常黑備軍。而其他八州─總稱為余州─的州師通常備有黃備七千五百人,如果急需?#123;動,就會募集五千人民;再更緊急的話,則會?#123;動服刑中的犯人。州師共分為二軍或四軍,太綱上也禁止王師及州師募集超過以上的軍備。若是動用軍隊入侵他國,則是犯了覿面之罪,是種國王及麒麟會在數日之內暴斃的大罪。所以軍隊的動用僅以平定內亂為主,軍備也僅能以不至內憂的最小限度。
州師四軍則分為左、中、右三軍外加佐軍,而佐軍則持有青備二千五百人。元州本應有四軍,現在則欠缺右、中、佐三軍,僅存左軍一軍。
尚隆看向雲海,以常備軍而言,王師六軍共七萬五千人,各州師最大四軍也有三萬,即使州侯叛亂也不會威?#123;到王師。相反地八州軍備統合也有十八萬大軍,如果國王失道,繼續居於玉座會有危害時,八州州侯就可聯合討伐國王。──不過,現在雙方都無法正常運作,由於現在人民的人數還十分少。本來應有三百萬人民的雁州國,在尚隆登基之時,人數減到不到三十萬人。即使曾捨棄國家出走的人民們回歸,再加上他們已成年的子女,其數量也不過增加一倍。王師要備齊一萬二千五百人根本是不可能。
〔怎麼也不可能湊足黑備左軍...〕
只聽見帷湍正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出兵。
〔還無認定是否真是元州主謀,只單?#123;一個名叫更夜的臣子,就輕易出動王師,這做法不妥吧!〕
〔但...現在正處於分秒必爭之時吧?如果台輔有個萬一,那該如何是好!〕
〔微臣請求出動王師!〕
聽到成笙所提出的請求,尚隆站起身走出房間。見到尚隆如此舉動,朱衡急忙問著“您要到哪裡去?”
〔──似乎是沒有我出場的必要,我要去睡了!〕
朱衡嘆口氣苦笑的說聲“陛下”,但尚隆卻是逕自朝屋外走去。但似乎是想到什麼而又在門口轉過身。
〔啊、──對了!下道敕命,罷免六官三公。〕
朱衡及帷湍聞言不禁臉色一變。
〔你到厎在想些什麼!現在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嗎?〕
帷湍臉色鐵青的怒罵著。在這個隨時都可能有內亂的時刻裡,為何想?#123;動諸官?選用新任官員,並授與適任的職務,這可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決定。況且,搞不好還會造成新舊官員間的爭鬥。
即使被帷湍如此厲聲質問,尚隆仍是充耳不聞。
〔那些傢伙的臉我看膩了!──成笙,傳令給冢宰,明天召朝議。〕
〔您當真!〕
成笙話中的非難之意,尚隆也充耳不聞。
〔我不是國王嗎?就照我的命令去做!〕
尚隆在帷湍的謾罵聲中走出宮,對身旁的小臣咬耳朵。
〔──去把我的騎獸牽出來。〕
〔王上!〕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可別再嘮叨了!〕
這名正深深嘆氣的小臣,名叫毛旋。
〔您老是這麼說。──要是大僕知道我老是放您出宮,微臣鐵定會被大僕掐死的!〕
〔那時我一定會封你一個侯位。〕
〔死後才被冊封,微臣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麼就特例封你個公位吧!〕
〔請別說笑了!──微臣會把騎獸牽出來,但微臣得陪您一起去!〕
〔別提這種不可能的要求。〕
毛旋呆呆地看著尚隆。
〔微臣真受不了您,您可知目前是什麼情勢嗎?〕
〔就是在這時候更要去散心啊!算了~反正你還有很多理由可以用啊!〕
〔請您早些回來吧!您再這樣下去,微臣總有一天會因為找不出幫您遮掩的理由,而被大僕下令左遷。〕
〔到時我再幫你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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