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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由於無所事事,六太在廣大的城內到處遊走。自廚房到斡由的寢室,能看的地方幾乎都看過了,但卻無法讓平時悠哉的宰輔眉頭輕展。事實上,城裡的各個角落都沒法令六太靜下心來。自被抓時算起,時間約過了二個月。
六太努力思索自己該如何是好。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更夜成了自己的敵人、斡由企圖謀反、而自己更成了俘虜。本想──至少能出州城說服尚隆及王師,但卻想不出任何可以逃出州城的方法。
頑朴周邊也開始設置兵力,隨時準備迎戰王師的討伐部隊。以頑朴主力中心,分散於各處的州師也陸續被召回,全軍集合於頑朴城下。
見到如此情景,六太不禁焦急的想該如何是好。頑朴西邊,在可望見漉水的山腰之上已見到王師紮營的炊煙。一場戰爭看來是無可避免。快的話─戰爭在這幾天內就會開打吧!
非得想個法子阻止不可!但六太卻不知該如何下手。時間已所剩不多,如果不快點行動的話,後果可能更不堪設想。
六太在牢中咬著手指,坐於驪媚側邊的正前方。而驪媚則是抱著嬰兒,坐在六太面前。
〔台輔,您究竟在煩惱些什麼,能與驪媚談談嗎?〕
六太低語著“沒什麼。”。
〔只是有些鬱悶,倒也不是煩惱。〕
〔請您不要太過操心。〕
〔我沒有操心。──倒是,斡由真是個受人愛戴的人啊!打我到城內後,就不曾聽過有人說斡由的不是或是指責。如果是尚隆的話,早就被罵得一無是處。〕
驪媚嘆了口氣,輕拍著沈睡中嬰兒的背。
〔斡由的確是個有才能的官吏,但決無法與陛下相提並論。〕
〔妳真的很支持尚隆。─斡由的確是個勤奮的人。自我來到城裡後,我還未見過斡由有疏於政務。〕
〔──台輔。〕
〔除了勇猛果敢外,還十分通情達理,是個有鴻鵠之志的人。如果尚隆能多向斡由學習就好了。總覺得...當初如果選斡由為王,說不定會更好。〕
驪媚蹙起眉,表情不悅的抬起臉。
〔台輔,您是在同驪媚說笑吧〕
〔這是我的真心話。〕
〔為什麼您會說出這種話!台輔難道不信任您所選出的國王嗎?〕
〔相信啊~〕
六太無奈地笑了笑。
〔但那傢伙的確是個混帳!〕
〔陛下決不是愚昧之人。至少驪媚認為陛下是個相當得體的君王。所以驪媚才願奉陛下為主。〕
〔啊、難不成驪媚很在意尚隆。〕
〔台輔!〕
聽到驪媚動怒的語氣,六太縮了縮脖子。六太心裡也明白,由於自己真的焦急過度,所以才拿驪媚開玩笑。
〔驪媚真的很難過。...為何台輔會如此輕蔑陛下。如果陛下真是愚昧之人,為何您要將玉座賜給陛下?〕
〔這件事不要問我!要問就去問天帝!〕
驪媚叫了聲台輔,接著坐直身子看著六太。
〔當驪媚出仕牧伯之時,陛下曾對驪媚致歉。〕
〔尚隆嗎?..那可真是稀奇。〕
〔諸侯並非國王的臣子,一但約制他們的權力,勢必會有相當的反抗。〕
──驪媚的主君對著她說“但是...”。
〔但也不能讓諸侯任意而為,總有一天,我會下令罷黜他們,到時說不定會有人舉兵反抗。所以不能放任他們增加人民的賦稅,進而養兵蓄銳。〕
這是尚隆特意到驪媚府上造訪時所說的話。
〔當我開始整頓諸侯之時,想必會遭到十分強烈的反抗吧!除了依據天綱所載的條文,令諸侯無法蓄養過多的兵力外,也得防止諸侯們在私下締結盟約。所以,必須有人到州侯城裡,負責監視諸侯的一切。〕
〔這麼重要的責任,您要交與驪媚是嗎?〕
驪媚半帶感激的對尚隆行禮。驪媚本是掌管刑罰的司刑,官位居於下大夫之下。而今卻突然被提拔為卿伯,驪媚自然覺得受寵若驚。
“但是..”尚隆接著搖頭制止驪媚的行禮。
〔妳先不要謝我!如果州侯起兵反叛,牧伯是首當其衝的犧牲者。叫妳去州侯城,言下之意就是──一旦有萬一時,妳得有為國捨身的覺悟。──但,我手中能用的臣子不多,雖然不願妳遭到不幸,但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派去。〕
驪媚不禁肅然起敬,用著非常認真的表情看著國王。
〔請陛下千萬別這麼說,即使真有個萬一,那也是驪媚心甘情願的。〕
〔州牧伯一共要派出八人。老實說,我一直猶豫是要派妳還是朱衡。──但考量過二者的長短之後,總覺得妳比較合適。朱衡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一旦在州侯城裡見到什麼動靜都會寫報告的。即使沒有特別的事情,他也會寫一堆長篇大論來回報。這種需要沉住氣忍耐的工夫,他是做不來的。〕
〔....是的。〕
〔──願意去嗎?〕
〔驪媚誠心領命。〕
尚隆對驪媚輕低下頭,用沈痛低沈的聲音說著“抱歉!”。聽到這個聲音,驪媚對一切已有了覺悟。

〔喔...〕
聽到六太有氣無力的回應,驪媚用悲傷的眼神看著六太。
〔驪媚是第一次見到陛下有如此真誠的表情。──陛下決不是愚昧或不負責任的人。只是想自己該想的,做自己該做的事,只是不會將這些想法表現出來。〕
〔妳未免也太抬舉尚隆了吧?〕
六太笑了笑。
〔如果朱衡他們聽到這句話,一定會抱頭痛哭的。說不定還會抱怨尚隆根本就不明白側近們的辛苦。──朝議的時間,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也不聽臣子們的建議,光只是任意而為的做出決定。〕
〔但陛下從不會做出任何錯誤的決定。雖然帷湍老是罵陛下漫不經心,但卻明白陛下其實是有鴻浩之志。即使驪媚處在如此悽慘的處境,但也不會對陛下感到絕望。〕
〔妳真的對尚隆太寬容了。〕
驪媚哀傷的搖搖頭。
〔為何您要如此說。驪媚真的很傷心,台輔為何如此不信任陛下!〕
〔驪媚...我..〕
〔陛下決非是無能之人,至少驪媚是如此認為。陛下自百官中揀選出有心之臣,並賜與其要職,就可見得陛下並非愚王。〕
〔要職?牧伯的確是要職,卻是遊走於死亡邊緣。帷湍及朱衡雖沒有死亡威?#123;,但官位也不過只到大夫不是嗎?〕
聽到六太如此揶揄的話語,驪媚再次搖搖頭。
〔這樣才不會引起風波。為了不讓其他人見到別人一步登天,進而引起足以使國家傾倒的大禍,所以才賜給他們不至於引起別人妒嫉的官位。雖然驪媚官居牧伯,但卻是派任在內臣們所見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不會引起諸官妒嫉,進而使朝政混亂。〕
〔可是....〕
〔遂人的確只是位居中大夫的小官,但卻是司掌治理山野的重官。請您想想──如果王上所下賜的治水款項,被官員們中飽私囊,那還能建起鞏固的堤防嗎?王上將地官之中,最能為人民謀福利的官位賜給帷湍。遂人之上雖有小司徒及大司徒,但這二人皆是膽小怕事之輩,誰也不敢妨礙帷湍,所以國土才得以日漸豐裕。〕
六太沉默不語。
〔朱衡官拜朝士,雖只是個下大夫,但朝士是除了處罰外朝所有官吏外,連各州州侯也可以處罰。而且也是唯一可以直接上奏陛下的官吏;成笙雖是大僕,但卻是夏官中最接近王上的官員,可以隨侍陛下身邊,防止奸臣輕舉妄動。而官位在朱衡及成笙之上的人,也不敢妨礙他們行事。〕
〔驪媚..別再說了!〕
六太嘆口氣回應驪媚,但驪媚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由於陛下賜給帷湍的官位是遂人,這並不是掌理賦稅徵收的官,也不是管制直轄地的官員,所以大部份的稅收都落入奸臣手中。自陛下承接天命以來,國土因之前的荒蕪而一直沒有好收成,地方上也沒有進?#123;過一次稅收。因此,陛下以復興國土為首要目標,所以才賜與帷湍遂人的官位。難道您看不出來,陛下是多麼為人民設想的嗎?〕
〔我明白尚隆並非暴君。...但這樣是行不通的,尚隆畢竟是一國之主。〕
驪媚搖頭嘆口氣,接著低頭沉默片刻。她將膝上的嬰兒放置於地上,接著站起身。
〔台輔,請您別忘了!國家荒廢是萬民的苦難,國王基登是雁州國全民的悲願請求。〕
六太本想轉身問驪媚“妳想做什麼?”,但肩膀卻被驪媚抓住而動彈不得。
〔驪媚?〕
〔台輔所選出的主君──是尚隆陛下,決不是斡由!〕
〔驪媚..我....〕
我並非不相信尚隆,而是無法相信國王。
〔雁州國全民所等待的君主,是延王─也就是尚隆陛下。〕
〔這我明白。但是──〕
〔再過幾天,王師將會抵達頑朴。〕
六太想轉身看向驪媚,但卻被驪媚自後頭抱住而無法彈。臉也因被驪媚白皙的雙手捧住而無法轉頭。
〔驪媚?〕
〔──請您回宮城去吧!〕
驪媚將手舉到六太額前,但那並不是為了梳理六太的頭髮。──而是為了取下封於六太犄角的白色石子。當六太聽見絲線斷裂的聲音時,那個聲音也重重撕裂了六太的心。
〔──真是快哪,轉眼王師就要到頑朴了!〕
斡由自雲海上向下眺望藉下界。站在他身後的更夜,也用著同樣苦惱的表情看著下界。漉水流自頑朴時,河道會彎得好似彎曲前行的蛇般。而對岸,隔著一塊沼澤地之處,則可見到王師旗幟正於彼方飄揚。
〔終於要開始了。〕
自台輔被抓後,王師僅以短短二個月的時間驚人速度整頓軍備,並行進至頑朴城外。──只要王師一越過河岸,一場戰爭就將開始。
〔──請恕微臣惶恐,卿伯。〕
出聲之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澤,此刻他正平伏於地,臉上則是寫滿苦澀的表情。
〔怎麼了?〕
〔城下有人開始動搖了。有人傳言卿伯是意欲篡位的逆賊。〕
斡由笑了笑。
〔廢除陛下的實權而設置上王,這還不至於被稱作逆賊吧!〕
〔但士兵已開始動搖,有不少人開始逃離軍隊,再這樣下去是會影響士氣的。〕
斡由走進白澤,在極近的距離質問白澤。
〔既然已知道這是件大逆不道的事,現在才感到退縮嗎?白澤!〕
〔但士兵們並不知情。自從得知王師將來到頑朴後,有些因服刑而被徵召的士兵們,正蠢蠢欲動的想叛逃。〕
〔這不也是預料中的事嗎?〕
〔卿伯──再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斡由的表情因不快而扭曲。
〔白澤,到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
白澤只是再次平伏行禮,更夜則是冷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也難怪有人會開始迷惑。
雖然沒有在任何下官、士兵們面前表現出來,但事態的確超出斡由原先所預期的範圍。──王師的兵數遠比預期中還來得多。
王師離開關弓之時,人數不過七千五百人。任誰都會預言這是場穩操勝算的戰爭。更何況,州侯城向來都被稱做是難攻不落的城,再加上在地利上佔上風,就算受到攻擊,也決不會輕易被攻陷。當時,每個人都是如此安心的認定。
斡由用冷淡的眼神看著白澤。
〔王師目前有多少人?〕
〔現在王師所有兵力,恐怕有二萬人以上。〕
〔你說什麼!〕
斡由不禁吃得的雙目圓睜。
〔這比之前報告的還多出三千人!〕
白澤慌張的應答“沒錯!”後,再次平伏於地上。
“三千”..更夜口中喃喃唸著這個數字。王師隨著往頑朴的行軍愈近,所集結的人數也愈多。最初元州諸官們都嘲笑說──不過是一些只會拿著鐵鍬的農民,人數絕不會超過一萬。但現在,這些人再也笑不出來。
自傳出令尹窺視王上的玉座,國家將再度成為有如折山般荒廢後。之前一直支持斡由的人們,在聽聞傳言之後,不禁都憎恨起斡由。元州的官員們有的指責斡由的行為,開始紛紛出城投奔頑朴近郊外的王師。現在也是如此,據說附近村莊也集結不少想追隨王師的人,朝著頑朴而來。
〔派往關弓的密探先前回報,目前留在關弓的靖州師,目前已超過三萬人。〕
〔──混帳!〕
斡由不愧是膽識過人,在聽到這消息後,仍一臉強硬的怒吼。
〔──光州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出兵攻擊王師!〕
白澤深深地低下頭。元州師雖有一萬二千五百人,但那只是向國府所報告的數量,實際人數不到八千人。而這其中有三千人是向光州借來的,剩下的三千人則是向州民徵召而來。
州師的人數是以州本身所課稅之值而設定。以一般而言,大多是以報少不報多為主。而原本在檯面上所做的協議是─元州師全軍待命於頑朴等候王師攻來,光州師則半數自背後攻擊,其餘半數則進攻關弓。
〔光州侯被召往關弓了。──現在被任命為冢宰。〕
斡由邁開大步走近白澤,對平伏的白澤投以強烈的視線。
〔怎麼沒有接到這份報告!──派往關弓的密探究竟在做什麼!〕
〔微臣感到萬分抱歉,因為密探疏於報告。〕
〔──混帳!〕
其實真正想罵“混帳”這二個字的人是白澤。由於一直沒有收到自關弓所傳來的消息,於是白澤派人前去?#123;查,這才發現是派去的密探故意封鎖消息。
──臣等並不知卿伯是為了篡位而欲逼退承接天命的陛下。只知卿伯是為了元州州民,進而想取回元州的自治權。但卻沒聽說卿伯是以台輔為人質,向陛下索討玉座!
說著,那名密探以無法承受背負逆賊之名為由,連夜帶藉部下,在白澤所派的使者眼前投靠王師。
〔....看來元州諸官都太低估玉座的重要性及天命的威信。〕
〔你是指梟王所坐的玉座的重要性,及讓梟王登上玉座的天命嗎?〕
〔人民卻是對此深信不疑。任誰都會相信,新王的登基就是代表豐裕時代到來的象徵。臣等違背人民所深深信仰的期待,也難怪人民會群起反抗元州。〕
〔白澤──!〕
當斡由站起身時,更夜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那是懷內弓弦斷裂的聲音,更夜不禁僵直了身子。當那聲音傳進在場人的耳裡後,斡由及白澤一起看向更夜。
〔──怎麼了。〕
更夜的臉色剎時變得鐵青。
〔赤索條...斷了...〕
〔──你說什麼!〕
〔微臣去看看情況!〕
更夜扔下這句話後,縱身翻上站立於身旁的妖魔背上,衝出窗口飛去。
〔──六太!〕
更夜大叫著飛奔進牢中,但卻被眼前意想不到的景象嚇得僵在原地。
牢中的慘況,是連長期待在妖魔身旁,看慣各種淒慘景況的更夜,也不得不為之後退,可以見得牢中的景象是何等淒慘。
六太坐於地板之上,因頭上沾滿血糊,無法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種表情。正當更夜想飛奔向前時,身後的妖魔卻發出警戒的聲音,接著跳過來一把咬住更夜的衣領,將更夜整個人往後拉。就在被往後拉的那一瞬間,更夜見到地板上正躍出一隻野獸,牠差一點就咬住更夜。
〔──六太!〕
在更夜及六太之間,站著一隻三尾黑狼,滿是血糊的地上,則伸出一雙好似伸展羽翼的白色手腕,不停地舞動著。妖魔發出鳴聲威嚇站於更夜眼前的妖魔。更夜再次叫喚六太,直到快叫破噪子之際,六太這才緩緩回頭看著更夜。
〔六太!快叫令使住手!!〕
六太發出細微的聲音叫了聲“住手...”。
〔...夠了,俐角。〕
但令使卻回應著“可是..”,六太像昏眩般的搖著頭。
〔──住手。..我不想再見到血了!〕
發出如細小鳴聲般的命令後,六太看向更夜。
〔更夜...救救我。〕
更夜踏出腳步,毫不遲疑的飛奔到六太身邊。令使們則是消失身影,讓出一條通路。
〔六太,你沒事吧?〕
更夜將手扶住滿是鮮血的肩膀,想幫助六太站起身。但六太的身子就宛如凍僵般,一動也不動的呆在原地。
更夜看向周遭的地板,自身旁屍體的手邊,拿起已被鮮血染紅的石子,接著抵在六太額上。
〔...更夜,快住手..〕
〔不行,忍著點...〕
〔更夜...〕
當更夜想再次將赤索條繫於六太額上時,六太的影子裡傳出聲音。
〔求求您,請不要這麼做...〕
當女子的聲音傳入更夜耳裡時,更夜瞬間以為那聲音是驪媚,進而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如果再將犄角封住,對台輔的身體而言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是令使嗎?〕
〔求求您。突然淋到這麼多鮮血..對台輔真的傷害太大了!〕
〔可是...〕
〔只要您不危害台輔,令使們決不會任意襲擊其他人。──求求您...〕
正當更夜迷惑於是否要答應時,六太的手本想舉起揮開更夜的手,但卻無力地落下。──接著失去了所有意識。
〔──是驪媚嗎?〕
更夜來到斡由面前報告時,聽到斡由如此詢問,更夜則是點頭回應。
〔...恐怕是牧伯擅自扯斷台輔的絲線。〕
斡由瞬間感到愕然,接著整個人倒進椅子之中。
〔...真是有勇氣。──台輔情況如何?〕
〔正在昏迷中,似乎是淋到大量鮮血的緣故。〕
〔不要緊嗎?〕
〔很難說。〕
更夜依照六太令使的指示,用雲海海水徹厎洗淨六太身上的血糊,暫時保住六太一條命。
〔封印呢?〕
更夜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微臣改用咒語鎮住。〕
〔封住犄角的話,對台輔而身體狀況會不會有影響?〕
〔多少會有。──但不封住的話又不行。〕
斡由深深地嘆口氣。
〔你不是說,用人做牢籠的話,麒麟是絕對無法逃出去的。〕
更夜僅僅是低垂著臉。
〔微臣感到十分抱歉。〕
〔...算了!那牢籠自己壞了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台輔的處置不是全權交給你嗎?為什麼不在牢中好好看守?〕
〔微臣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斡由再次深深嘆口氣。
〔幸好台輔平安無事,但決不能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如果再有下次決不寬待。〕
〔──遵命。〕
白澤則是大叫著“卿伯”,忽地出現於斡由面前。
〔這不就──不就是玉座的重要性啊!〕
〔白澤!〕
〔試想元州誰官裡,有人會為了元州捨命嗎?不論驪媚是為了陛下或是為了玉座而捨命,元州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錯誤的。因為陛下就是讓驪媚甘人捨命的存在,要不就是玉座真的是有其重要性。〕
〔──白澤!〕
〔如果卿伯有理的話,那為何頑朴城外會集結許多討伐元州的人民。討伐元州所募集的民眾已接近一萬人,況且數字還持續增加中。〕
〔那麼──我來問你!〕
斡由聲音中明顯透露出怒氣。
〔你要我怎麼做?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你難道不明白嗎!〕
〔請讓微臣再次出使關弓。微臣定會以命相搏保全卿伯的性命。〕
〔你想用金錢買我的性命嗎?──別開玩笑了!〕
白澤縮起身子,平伏於地。
〔....勝負還未決定。如果現在臨陣脫逃,那如何說服城下的州民。就跟人民明說吧!到厎是誰違悖天理!是誰緊抓著玉座不放卻不理朝政的!──我說的有錯嗎?〕
〔卿伯...〕
〔有理的是元州。只要向人民說明就會明白。──我的確是做出綁架台輔此種大逆不道的行為,但台輔並沒有請求我讓他回去,而是認同我所說的話,自願留在元州的。〕
〔...遵..遵命。〕
〔我也不想使用這種手段。但攻入關弓會造成許多人民的困擾。更何況以元州目前的兵力也無法進行遠征。只要對人民說明就能得到諒解吧!我也不願讓正在服刑或是開墾農地的農民們,拿起武器上戰場啊!〕

六太心想──血腥味真重。就好像投身於血泊之中般,圍繞於周邊的血腥及屍臭怎麼拂也拂不開。
海浪不時微微地傳來,浪花輕拍著島上海賊護城的沙灘,不時也將一些屍體沖上岸。由於村上水軍已攻進附近海域,即使城中的人想將屍體好好安葬,卻也是無力為力。村上水軍雖擺明非取下敵方將領首級不可的氣勢,但也明白──如果輕易接近海濱,只會增加由城裡所投出的石子及箭矢所傷的負傷者。
岸上屍體的腐臭味,混著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隨著風自海邊吹送城內深處。六太閉上眼,不停地搖著頭,企圖能用這個舉重來拂去空氣中的血腥味,接著無力的看著自己的腳。這幾天來,六太持續發著不算低的高燒。正當六太深嘆口氣時,一個明朗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什麼啊!你還沒逃走啊!〕
在這種情勢下還能說出這種話的,除了尚隆外絕不做第二人想。六太轉過頭,尚隆正如六太所想的,肩上扛了把太刀站在六太身後。
〔虧我還好心為你著想,特地叫人送了跑路費給你說。真是個不懂別人好意的小鬼啊!〕
好不容易自陸上逃到島上護城的人們,此時都露出害怕的表情,肩併肩地縮在一起。其中有幾個人靠在尚隆旁邊,用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尚隆。尚隆則是輕挑著眉頭。
〔──怎麼啦?幹嘛一臉悲壯的表情,會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放輕鬆點!〕
六太卻對這句話發出輕聲的責難。
〔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雖是不負責任,但卻是事實啊!反正結果都是相同的,那又何必操那麼多心。〕
說著尚隆朝視線方才就一直盯著自己看的三名老人笑著。
〔不要那麼僵硬,到時如果要跑,腳可是會不聽使喚的。放輕鬆點,我會盡量想辦法的。〕
聽到尚隆所說的話,老人們安心地吐口氣。
〔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就安心吃飯吧。我已準備好逃離的船隻,如果到時你們餓得跑不到小船上,那就白費工夫了!〕
沒想到尚隆竟會對這些看來沒什麼體力的老人這麼說。但老人們卻似乎因尚隆所說的話而感到安心,低聲笑著說“老頭子們還搖得動槳呢!”
尚隆則是揚手笑著回應“那就好。”
〔如果還需要什麼就直說吧!沒有萬全的準備,想做什麼也都辦不到啊!〕
一名老婦人揶揄的對尚隆搖手笑著說“真是個散漫的人”後,尚隆朝著城角的瞭望台走去,六太則慌張地跟在後頭。
〔等一等──〕
〔幹嘛!別跟過來會比較好,這裡有時會有村上那邊射過來的箭。〕
〔有勝算嗎?大家都能逃掉嗎?〕
〔怎麼可能有勝算!沙濱都被敵軍包圍了,連退路跟補給都被切斷。〕
尚隆看向陸地,在之前敵方的火攻之下,城下村裡所飄揚的旗幟之中,現在仍夾雜著薄薄地硝煙。
〔要我們反攻的話,距離也太遠了不是嗎?對方現在只要下令士兵們按兵不動,僅僅包圍護城,接著等城裡的物資耗盡就行了。──對方現在就是耐心等著我們坐以待斃。〕
〔還有兵糧嗎?〕
尚隆面露苦笑。
〔沒有了!先前還有自陸上運來的存糧,不過再怎麼省吃儉用,也頂多只能撐上半個月。所以之前我才說要提防後方的,父親他根本就不懂什麼兵法!〕
尚隆的父親跟尚隆正好相反,是個非常喜愛風雅之事的人。為了整肅家風,還特意自京城裡請來教師,教導管絃及歌舞。年紀輕輕就去世的尚隆母親及尚隆的側室們都是自京都所娶來的女人,而尚隆的正室也是如此。只有尚隆一人是這其中的異端。
〔──但是,由於人數急遽增加,現在連半個月都撐不過去了。無論如何都得在斷糧前讓所有人都逃出去才行。〕
說著尚隆臉上浮現出苦惱的表情。
〔雖然我都說要投降,但村上家那群混帳,竟連個回音都沒有!看來他們還真是有自信。──算了!那群人可能也明白身為海賊的骨氣吧!〕
〔海賊的骨氣?〕
〔雖只剩下些女人及孩子,要不就是些老人。但...海賊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雖然是女人及孩子,但畢竟也會操作船槳;就算老人們目前垂垂老矣,但以前也曾是叱吒戰場的剛者。只要還能拿得動武器,仍是可以上戰場的。就算將其?#123;為臣下,想必也不會掉以輕心吧!與用陸地來劃分領土的國家不同,村上家是以海域來劃分勢力。──也就是說,能做到斬草除根是最好的。〕
六太抬起頭,視線直視著尚隆說“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得死囉!”,尚隆則回以笑容。
〔反正先要求對方放了女人及孩子。這次你可得老實的逃走,可別再像之前那樣了。〕
〔這樣的話...你會死吧?〕
六太的質問卻引來尚隆的放聲大笑。
〔即使村上家有著菩薩心腸,也不可能會放過我吧!──算了,反正人生的趣事我都享受的差不多了,沒啥好可惜的。〕
〔──你這是真心話?〕
六太低頭問著,尚隆在一瞬間沈默後,接著笑著。
〔...或許吧。〕
尚隆看著身後的遠方的陸上。街道已被烽煙燒得差不多,而那裡正排列著村上家的兵陣。在其後的山丘上,已不見原先應有的城堡,只留有一堆堆被火燻黑的石垣。
〔──大家都死了。連你的妻子跟孩子都...〕
〔早就叫他們快逃,但父親做夢也沒想到會戰敗吧!明知戰爭就要開打,或許也認為不會波及到自己,當我離城到島上來時,他還叫我要回去參加連歌會。〕
尚隆不由得苦笑。
〔雖然連孩子都死了,這令人感到悲哀。...不過也好,至少他是跟親生父親一起死的,多少令人感到安慰吧..〕
六太仰頭看著尚隆。
〔孩子的親生父親──是你的父親?〕
尚隆只是淡淡地回應。
〔可能是吧....〕
〔由於兵糧不夠,得在兵力全滅之前讓人民逃走。〕
當尚隆這麼說時,六太正好替他將食物送來。那已是陸上城民逃至島上護城的第三天。
〔可是少主──不、是城主..〕
〔等到物資耗盡就太晚了!先讓護城裡的人民逃走吧!只要這些人能逃走,城裡的物資還可以緩一些用盡。如果不早點決定,我們手頭上所剩不多的糧草遲早會用完的。〕
臣子們沒有應答的低下頭。
〔反正被困在這裡遲早也會餓死的。但如果能用剩下的船隻讓人民逃走的話,說不定反而會被敵軍的船隻包圍,到時只能被殺的精光。還不如讓軍隊直接攻擊在城下的佈陣,盡力讓人民逃走。〕
說著尚隆笑了笑。
〔如果覺得活夠本的人就跟著我留下來,不然的話就守護人民自後方逃走。等你們越過國境後,就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各自歸隱去吧!〕
手腕受傷的老爹此時卻高舉著雙手。
〔向後撤退也需要領兵之將啊!既然如此,就請城主帶著人民逃走吧!〕
〔說什麼傻話!如果我帶著你們逃,村上軍反而會追過去不是嗎?──啊、如果我往反方向逃的話,或許敵軍就不會殺人民了。好、如果到時陣形撐不住的話,就這麼辦!〕
老爹卻深深的低下頭,嘴裡唸著“不是這樣..”。
〔村上軍就交給臣等去阻擋。請城主您盡快逃走吧!只要您不死,小松家就得以延續。即使是得請求大內,也請您一定要活下去。等時機一到,小松家一定能再興的,請您一定要忍耐到那個時候。──老臣在這裡叩頭求您了。〕
〔即使再興了又能如何?〕
尚隆呆然的說出這句話。
〔最重要的人民都已四處離散,何來國家再興這種話?──算了!這本就是亂世,我國因為弱小,所以註定得被消滅,根本就不用再興。我都已死了這個念頭,人總是在死前才會珍惜眼前的所有啊~〕
老爹搖著頭說“不是這樣的...”
〔今後人民或許會因國家破滅而深陷於離散的愁苦之中,但只要知道城主您還平安無事的活著。即使人民受到的苦難再大,也會因深信小松家會再興而忍辱偷生的。如果城主真的在這裡戰死,那小松家就真的是滅亡了。請您在人民之中選個替身吧!在老臣為您阻擋村上追兵時,盡快往大內逃去吧!〕
〔──別開玩笑了!〕
尚隆的怒吼讓老爹瞬時愣了一下,接著滿臉驚恐的看著尚隆。
〔我可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是要承擔起這個國家的命運!怎麼可以捨棄人民逃走!〕
老爹臥倒的平伏在地。
〔就因您身負著國家的命運。──老臣請您快些逃吧!〕
〔雖然我被稱作少主,但也受過城下人們不少的恩惠而一路走來的。我如果在此捨棄他們,那我將用什麼臉去面對那些曾照顧過我的人!〕
〔──少主!〕
〔我還不至於蠢到不能理解人民稱呼我為“少主”的理由。〕
尚隆有些自暴自棄的說著。
〔就算人民欣賞我的個性,但也不會有人認為我會有出息吧!而他們之所以為我而戰,不過是因為─我將來會是他們的主人。〕
〔城主大人....〕
〔我明白他們如此為我而戰的道理。你們不也是如此?為了讓這個國家能安穩平和,才如此地為我盡心盡力。〕
臣子們在聽完尚隆的話後,皆一起平伏於地。
〔所以我一個人獨活的話,小松家真的能再興嗎?──笑死人了!一個對小松家人民捨棄不管的城主,如果真的復興了小松家,那將會是什麼樣的國家?莫大的城中就只有我一個人,我要那種國家做什麼!〕
臣子們仍平伏於地,身子卻不停地顫動著。
〔如果想取我的首級,那就讓他們來吧!殺頭不過就是一刀,也不痛不癢的。但人民就像是我的身體,每殺一個就像是挖去我身上的一塊肉,那可是比首級被斬還痛上千百倍。〕
說著尚隆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已浮現如往常般的平靜泰然。
〔──算了!反正我的首級也不過是連在脖子上,專門用來轉來轉去的裝飾品。〕
尚隆笑著說。
〔我想試試─這樣的首級能換來多少人民的性命。〕
隔天破曉,船便自島上出發。小松軍拚命抵抗村上軍猛烈的攻擊,好不容易突圍登陸時,出發時的六艘軍船已半數沈沒。面對登陸後的佈陣,小松軍為了確保人民的退路而奮戰不懈。但激減的兵力卻無法支撐到人民逃走。逃走的人民被村上軍團團包圍,連保護人民的士兵也被砍殺殆盡。
──小松家至此宣告滅亡。

第七章

──事情不該如此發展的。這是元州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聲。
自頑朴城上往下方看,可以俯看到漉水流域。在其對岸的沼澤地帶,正林立著王師的旗幟。
長久以來,斡由就一直是元州的支柱。即使身處於雁州國有如折山的荒廢之中,元州與其他各州比起來,仍是個治吏與建設良好的地方。元州並非完全沒有受到荒廢的波濤影響。但比起其他各州郡,元州的荒廢仍是較輕微的。當其他州的州民因災禍而人數銳減,失去本應有的安穩生活,失去原有的秩序時,只有斡由所統治的元州仍努力與荒廢抗爭。
當災禍持續不斷,妖魔囂張跋扈,失去原本所居之地而欲逃往其他國境的難民,在途經元州時都會發出如此的讚嘆。──元州竟是如此的豐裕、頑朴就宛如是人間仙境..等。
但...當新王登基,開始整頓國土之時,元州卻被莫名的遺留下來。隨著他州逐漸甦醒的綠意、日漸增加的人數,元州與其他州的距離愈來愈大,旅行途中經過元州的旅人,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讚美元州了。
本以為其他州郡能承受百樣恩澤,那元州理應承受千樣恩澤,到時元州將會變得有如夢中仙境般的豐裕。──但..事實上..。
國府主張應先整治低漥地區為最先考量。元州上上下下沒有人不對這項決定感到怨恨。所有人都這麼想──如果陛下沒有收回各州郡的自治權,斡由應能使元州更加富裕才是。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在頑朴山三道關門的護牆上,一名自牆上向下眺望漉水的士兵如此喃喃自語。而同樣站於城牆上眺望漉水的另一名士兵則沒有回答。
〔卿伯之所以起兵,不就是為了讓陛下歸還各州的自治權,使元州更加豐裕嗎?〕
許多人都如此幻想著──如果能糾正陛下的錯誤,使陛下歸還各州的自治權,這樣元州一定能率先復興國土的。也說不定,其他各州的人民也會因此而感謝元州,對元州抱有敬愛之意,也或許元州會就此成為整治國土的首要中心。
──但...事實上又是如何?
〔這下子我們被當成逆賊了。──到處都可以聽到人民謾罵元州企圖篡位的話。〕
在漉水所集結的王師人數,已接近三萬人。更何況其他里城現在也集結不少要與王師共戰的人民,一列列地往頑朴不停地前行。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到開戰前,王師的人數增加到多少已不重要。因為王師與州師的兵力已相差太多。實際上,在平靜的表面下,州師正快速減少中。之前特意自服刑人犯中徵召的兵馬,現大部份都已逃亡。而強行自人民中徵召的士兵,大都在三天之後逃亡。有些逃亡的人更輾轉投靠王師旗下。
〔....你知道目前流傳著某個?#123;言嗎?〕
其他士兵不知在說些什麼的私下低語著。
〔聽說牧伯在七天前就死了。〕
〔──嗯。據說是為了讓台輔逃走,而自行選擇死亡。〕
〔但我聽說是卿伯在得知勝利無望,焦急之中想襲擊台輔,而牧伯則是為了庇護台輔而死的。〕
〔怎麼可能!卿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我當然也是這麼想。但...事實上流言就是這麼傳。你不覺得很可怕嗎?要是以往,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這種傳言的。〕
每個人都沉默不語,在彼此交換視線後,所有人一同看向王師所在的方向。
〔為什麼王師還不攻過來。──怎麼一直留在對岸..。〕

〔──為什麼王師一直待在對岸按兵不動!〕
斡由自房間的陽台上眺望漉水。
〔難不成王師在等那群民兵到來?像那種沒受過任何訓練的雜兵,即使數量增加了又有何用....〕
白澤不予認同的回了句“可是....”
〔王師在沿途中招募二萬兵力,並在漉水河岸上堆起沙袋。〕
〔──你說什麼!〕
〔似乎是為了築堤吧!沿途所招募的士兵似乎並沒有持著武器,以這情形看來,這些人很可能是專門築堤的役夫。〕
〔現在才想到築堤?該不會是為了收攬人心吧?〕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王師領著役夫,似乎打算自漉水對岸的新易,一路築堤到頑朴下方的洲吾。〕
〔難不成──他們想用水攻!〕
〔微臣也是如此認為。〕
斡由不禁眉頭蹙起。頑朴城被蜿蜒的漉水所包圍,是靠著長期所築下的堤防才得以阻隔河水氾濫時所帶來的水患。斡由也曾秘密下令持續頑朴城的築堤工程。不過,一旦下游的水道被阻斷,頑朴城內再怎麼堅固的堤防也擋不住漉水的逆流。
〔混帳....〕
由於頑朴是座地勢偏低的城鎮,所以才有水攻的危機存在。但漉水對岸的地勢比頑朴還來得低,如果採水攻,四溢的河水勢必也會波及對岸,所以王師才會在對岸築堤。一旦漉水對岸所築的堤防高過於頑朴城的堤防,則河水會全部倒灌於頑朴。一口堤防約是岸邊延長線的一半之數,一般只需一萬左右的役夫,但王師卻刻意招募二萬的役夫築堤。
〔頑朴目前正處於被包圍的狀態,一旦漉水倒灌,則城內不少士兵會因漉水倒灌而損失慘重。〕
雨季時所降下的雨量可不是往常所可比擬的。如果真全數逆流往頑朴而來,不僅之前用來預備作為野戰用的周邊地帶及頑朴城外的農地會全數毀於一旦。嚴重的話,連頑朴山的基部都會沒入水中。
〔還得再加上兵糧不足的問題。〕
頑朴城內所存有的兵糧已不多了。雖正值收穫期,但元州已沒有多餘的糧食用於囤積。
〔本以為光州一旦舉兵,則局勢就會早日解決。但卻沒想到真的舉事時,光州反倒按兵不動,只讓元州獨撐大局。現在元州勢必得做長期抗戰,但城內卻面臨存糧不足的窘況。〕
白澤的口氣裡隱約含有責難之意。
〔沒辦法了,先到附近村里裡徵收食糧吧!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正好是收穫期。〕
白澤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
〔卿伯是想強取人民除了租稅以外的東西嗎?人民於自家倉庫及里庫中所儲的榖物,都是人民為了將來一年的生計所儲存的啊!〕
斡由則冷冷地看著白澤。
〔那麼~你是想讓州師挨餓?〕
白澤看著仍一臉傲然的斡由。──斡由開始焦急了。自從驪媚死於血泊之中以來,六太至今仍未回復意識。幾乎所有發生的事,在在都違背斡由原先所預期的。
〔首先,現在不適合向人民強徵糧食。即使向附近村里強徵糧食,但?#123;這些微薄的糧食,州師又能撐多久呢?〕
斡由以兇狠的眼神看著白澤。
〔反正能收多少就算多少!──還有...〕
斡由環視著在場所有官員。
〔派出一隊州師去切斷王師在漉水所築的堤防。〕
剎時,州司馬蹙著眉,回應了聲“請等一下”。
〔州師方面的兵力已比王師少很多了,即使如此,卿伯仍堅持要分散兵力。〕
〔那就叫州師全軍出動吧!〕
聽到斡由所下的命令,州司馬不禁低聲暗罵“混帳!”。
〔請卿伯再仔細考量一下吧!目前王師的兵力為我軍的三倍之上,如果不守城而戰的話,是絕無勝算可言。〕
斡由粗暴的回應“這我明白!”。
〔在雨季開始之前,就自州師中揀選精銳部隊,派他們將頑朴對岸上游的堤防全數破壞。〕
白澤聞言瞬間臉色鐵青。
〔──卿伯可知您現在是在做什麼嗎?〕
斡由此時也同其他官員一般亂了方寸。人數逐漸增加的王師、光州的背盟、目前尚未回復意識的宰輔。每件事都無法照著斡由原先所預期的進行,突如其來的轉變令斡由感到措手不及。
〔雨季即將到來了,請您打消這個念頭吧!〕
〔所以才得切斷堤防啊!等雨季開始時就太晚了!一旦對岸築起能阻擋下游河道的堤防,到時漉水的河水都會倒灌進頑朴來的!〕
〔難道要為了頑朴而犧牲新易!州城位於凌雲山上,萬一新易没入水中,那頑朴城對外的一切都會斷絕的!請卿伯再三思,千萬不可如此啊!〕
〔我不是說除此外別無他法了嗎?就照我的話去做!〕

六太睜開眼。沉重的眼皮令他一時還無法看清視野。
〔──您醒了嗎?〕
六太這少察覺到身旁有人。那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但再怎麼樣,那個人也絕不可能是驪媚了。想到這裡,六太不禁再次呻吟。
──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真是為了國王?
女子走近用雙手掩住臉的六太,擔心的詢問著。
〔您現在覺得如何,還很難受嗎?〕
六太僅是搖頭回應著女子。
〔您已經昏迷了好久,奴婢真的十分擔心。〕
六太猛地放下雙手想坐起身,但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卻朝著六太襲來。
〔──我昏迷了多久?〕
六太眼前的女子看來約莫三十左右,身著官服,看來似乎是一名下階的內官。
〔台輔已整整昏迷七天了。〕
〔七天──那王師...〕
難不成..在自己昏迷之時,戰爭已然開打。六太心懷恐懼地看著女官,但女官只是輕輕地搖著頭。
〔不...王師仍於漉水對岸按兵不動。〕
說著,女子還困惑的笑了笑。
〔而且正於對岸積極的建造堤防。〕
〔這是怎麼回事?〕
六太不禁心想─現在才想收買人心嗎?不過值得慶幸的─戰爭尚未開始。
〔您可以下床走動嗎?〕
六太點點頭。但事實上,六太仍感到強烈的眩暈。可現在並不是讓六太能躺著休息的時候。正當六太想走下床時,他瞬間愣了一下。
──一定得在戰爭開始前想個法子阻止才行。
但六太心裡卻沒有任何可行的方法。
突然,女官將一件外衣披於六太肩上,接著扶起六太的手幫他穿上袖子。六太則是順從地的讓女官替他著衣,一個冰涼的感覺自六太額上傳來。
──是石頭。
六太輕觸著額上的石子,卻剛好見到女官滿是歉意的視線。
〔真是非常抱歉。您一定感到很不舒服吧!可惜奴婢不知該如何取下這個石子..〕
〔...不要緊的。〕
六太呆然地低語回應。
──石子並未封住犄角。雖仍貼於額上,但位置卻是在犄角之上,只感覺到一種堅硬且冰涼的感覺,絲毫感受不到咒力。
六太在內心裡低喚著更夜的名字。石子雖再次懸於六太的額前,但不知是因為六本身厭惡,亦或是為了六太的身體著想,犄角並沒有被封住。
〔您能走動嗎?〕
聽到女官的詢問,六太訝異的看著女官。只見女官笑著自身旁拿出一個布包六給六太。
〔這裡頭已放了些必要的東西。──請您快點逃吧!〕
〔這....〕
〔雖然奴婢也背叛了陛下,但那完全是因想為民謀福利,進而受人利用迷惑。絕不是想讓國家走向毀滅。只要仔細想想陛下存在的真意為何,就會明白奴婢們眼下所做之事,是多麼眼光短淺及欠思量。認真思量,奴婢們為眼前元州的荒廢,進而憤憤不平有何用處。請您趕緊跟王師會合,早日回轉宮城代元州向陛下請罪。〕
〔可是我這麼做的話──〕
女官卻催促著六太,將布披於六太頭上。
〔以前奴婢曾聽聞台輔是位慈悲為懷的人,現在才知道人們所言不假。台輔竟為了一名嬰兒而自願為人質。如果台輔能一直隨侍於陛下身旁,陛下決不會成為一位無情的暴君。在漉水對岸已群集了許多仰慕陛下,而自願從軍的人民。──元州當真是做了件最愚蠢的事。〕
接著女官輕推著六太的背催促著。六太不禁感到困惑,元州到厎是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城內人民是如此仰慕著斡由,而今卻像是一塊塊崩落的岩石般,慢慢地自內部開始瓦解。
〔那斡由怎麼辦?如果我逃了,對斡由而言就等於是失去一張最大的擋箭牌。〕
女官瞬間變了臉色。
〔元伯已經變了。他曾是那麼的為民著想...〕
〔──咦?〕
正當六太想質問女官時,卻被女官往房門的方向推。
〔出了房間就請往右走,直直走到角落後,就會有一道彎曲的階梯。走下階梯後就可以到達通往內宮的地下道。長明殿就位於這座城的最下最深之處,只要到了最下層,就可以自地道走出城外。〕
〔可是....〕
〔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的身體還相當難受,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下次就不知何時才能走得了。趁現在只有奴婢一人在此,求求您快逃吧!請快點回到關弓,千萬別辜負了牧伯最後的遺願。〕
女官將六太推出房門。
正當六太想說“這麼做的話,妳不會被處罰嗎?”時,眼前的門卻被無情的關上。
───為什麼...。
在短時間的困惑後,六太開始邁出步伐。但僅只是踏出一步,整個人就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般向下墜,只好雙手扶著岩壁,慢慢地走著。六太曾想要呼喚令使,但因血腥味仍迷薰得令六太感到意識朦朧,所以無法感受到令使的存在。只好希望令使能感受到自己微弱的呼喚,主動出現於自己面前。也或許,令使們也正處於自身難保的狀態。
六太雙手緊攀著岩壁,慢慢地往走廊的右邊前進。
更夜帶著約二十名左右的年輕男子走入室內。
〔卿伯,微臣帶新選出的小臣們前來拜見。〕
說著便帶著嚴肅的表情看著斡由。
〔辛苦你了。〕
斡由的神情看來十分憔悴。在漉水對岸佈陣的王師,其數量已達三萬一千多人。而頑朴城內對斡由不滿及責難也日益增高,為了防範有人趁機襲擊斡由,所以才緊急自軍中揀選數名小臣。
〔這些人的武技皆為上等,而且都對王上感到灰心,自願發誓效忠卿伯。〕
更夜說著看向身後的小臣們,事實上更夜並不信任這群小臣。
───反正只要自己別離開斡由身邊就好。只要有自己及妖魔在,任何意外都不會發生在斡由身上。
斡由點點頭,環視著眼前正伏於地上的小臣們時,另一名小臣卻急忙的跑進屋內。
〔───卿伯!〕
〔怎麼了?〕
回應斡由的小臣似乎忘了自己並未對斡由行禮,只是焦急的大叫著。
〔台輔──台輔失蹤了!〕
斡由驚慌的回了句“什麼”,慌亂的站起身。
〔房裡只剩下負責照顧台輔的女官,恐怕是女官私自放台輔逃走──〕
正當小臣慌忙的回話時,另一名小臣也將女官押進房內。
在斡由低聲命令“快去找!”後,更夜旋即轉身。
〔快去找尋台輔!決不可對他無禮,要好好地將他帶回來。〕
除了新揀選的小臣外,連方才一起報信的小臣們都一起跑出房間。
女官被押到房間的正中央,斡由則直視著那名女官
〔為什麼要這麼做?〕
女官則用著怨恨的眼神回視斡由。
〔那才是奴婢想問的問題!──卿伯為何要切斷漉水的堤防?〕
斡由大大的嘆口氣。
〔原來如此....〕
說著斡由的手輕扶著額頭。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用力一搖頭後,斡由瞪著眼前的女官。
〔為了勝利已別無他法可行!還是妳希望元州輸掉!〕
女官毫不膽怯地回瞪著斡由的視線。
〔漉水沿岸也插著卿伯的旗幟,為何您還要做出這令自身旗幟蒙羞之事!〕
〔夠了!我不想再聽──〕
〔卿伯不正是為了人民而起義嗎?如果現在您讓新易沒入漉水之中,這在道理上說得過去嗎?〕
〔──我不是說元州巳無後路可退了嗎?〕
〔那就請您投降吧!卿伯委實太看輕陛下了。〕
斡由深深地嘆口氣後,轉頭看著更夜。
〔更夜──把她帶下去吧!〕

〔...俐角──俐角..。〕
雙手攀附於岩壁,六太屈著雙腳支撐自己的身子,嘴裡不停地叫喚著令使。
〔...俐角、沃飛..〕
但不論六太再怎麼呼喚,都無法得到回應。只能感到一股微弱的聲音。令使所回應的聲音中也透著強烈的痛苦感。麒麟與令使是靠著十分強烈的心靈感應所連繫,一旦麒麟病了,令使也會因而感同身受而得病。
〔....俐角....〕
令使也有等級之分。以妖魔等級論之,身為女怪的沃飛與妖魔俐角可稱之為其中的佼佼者。若這二名令使的回應都如此痛苦,更別提其他令使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喚。
始果可以的話,六太真想在這裡好好的休息,但..六太已沒有時間。如果六太這時能逃出的話,就不會再有人被殺害。即使除了驪媚及嬰兒之外,其他俘虜的額上也都綁上了赤索條,但六太額上的紅線目前已失去其效力。
───先逃到王師那裡,再想辦法回玄英宮說服尚隆撤兵。
斡由所說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國王取走各州的自治權,但九州是這麼的廣大,根本就無法完全管束到。漉水流域的人民會對此感到不滿與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只有戰爭是無論如何都得避免。失去亦信、驪媚及嬰兒已經夠了,六太不希望有人為此而死。
努力移動自己早已無力的雙腳,六太總算是走出通往內宮的地下道。不論是那一國,宮城都有種獨特的相似性。內宮最深處的通道是往長明殿而去。長明殿並非是每個宮城皆可建築,它是只有國王及州侯才得以建築的居所。
六太手扶著岩壁上的裝飾品慢慢走著,卻在回廊裡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
──台輔。
〔是俐角嗎?..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
六太停下腳步,內宮深處完全感覺不到人氣,應該是沒有人才是。
〔是小臣嗎?〕
俐角聲音裡帶著好似困惑的感覺回應“不是”。六太?#123;悶的側耳傾聽,的確有種微妙的聲音間斷傳來。那好似人的叫聲,但也像是野獸的咆哮聲──。
是在前頭,還是在後方...六太困惑的踏出腳步,卻在轉過一個轉角後,聲音突然清晰的傳入耳中。
六太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全身一顫,接著朝聲音的方向走去。六太無法辦別這是什麼叫聲,只知道這是一種聲音。接著是──一陣鎖鏈交錯的聲音傳入耳中。
鎖鏈交雜的聲音愈來愈大,那聲音聽來似乎是某人正想努力掙脫鎖鏈一般。但───內宮深處究竟是囚禁什麼人?
通過狹小的通道,走下微暗的石造階梯。看來自己似乎真是走到內宮深處,眼前所見的階梯也就是女官所指的階梯吧!方才所聽的聲音就是自下方傳來,一種不知名的腥臭味正隨著風緩緩吹來。
六太扶著欄杆,一步步走下階梯。細長的通路持續通往城內深處,看來這條通道似乎不常為人所使用,通道裡只有幾盞微弱的燈火照明。
〔真是這條路嗎?....可..這聲音又是?〕
每往前走一步,聲音就更加清晰。在分支的一條小道上,六太見到一扇門。瞬間,六太明白聲音就是自此處而來。那是種並非呻吟、也非吼叫、更非話語,僅僅是一種吶喊的聲音。麒麟生來就具有某種特異能力,六太仔細聆聽聲音中的意思。那聲音正在吶喊著──放我出去!
六太在迷惘了一會兒後,便朝著那扇小門走去。
本來六太是想無視於那個吶喊走過的,但那聲音的悲苦令六太狠不下心。
當六太來到離門不遠處時,那聲音突然靜止。仔細靠在門上傾聽,卻自門後傳來一陣好似低泣的聲音。
六太將手抵於門扉之上,沒想到門竟輕輕開啟,眼前的這扇門看來似乎並沒有特意上鎖。
六太一進屋內,這才明白門之所以沒上鎖是理所當然的。在這不算寬敞的房間中,有著一道與六太所暫居的牢房中一模一樣的鐵欄杆。雖然自窗口射入微微的光源,但整個房間仍顯得十分陰暗。六太借由門扉自外頭所射入的光源向內看,起初並沒有見到人的影子。但在六太稍微走近後,這才看清在鐵欄杆後,正有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人緊抓著鐵條。
那是個看來十分衰弱的老人,他屈著身子坐於鐵欄杆旁,滿是污垢的手則是緊握著鐵條。他抬起淚流滿面的臉,在見到六太後更是用力地把鐵欄杆搖得格格作響。
每當老人一動時,交錯的鎖鏈就會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地上皆被污物染得沒有一處是乾淨的,而老人腳上的鎖鏈則是釘死於房間一角。
六太呆然的看著眼前這名受到淒慘凌虐的老者。
〔你...是誰...?〕
但六太的質問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老人想回答六太問話般的張大嘴巴,但自喉嚨裡所傳出的僅只有如呻吟般的微弱聲音。六太好不容易才理解老人微弱聲音中所傳達的意思,老人正大叫著──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快住手吧!弄錯了、你們都弄錯了!放我出去!
〔是誰──竟做出這種事...〕
六太這才明白老人為何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老人的嘴裡根本就沒有舌頭。──舌頭早已被人拔掉了。
〔....俐角。〕
當六太詢問令使能否打開這扇鐵欄杆時,卻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
〔──這扇鐵欄杆被人施咒了!〕
聽到俐角的回答,六太這才注意到一條條圓形的鐵柱上頭,正刻了些形狀扭曲的文字。
──為什麼..在內宮深處竟有如此悲慘的俘虜?
──為什麼?
六太不禁喃喃低語著。
〔....難不成..你是元魁...?〕
斡由的父親──元州侯.元魁。
斡由曾說元魁正臥病在床。而且..也聽說元魁因心病之故,老是深居於內宮中不願外出。說不定元魁並不是因病而足不出戶,而是被人抓起來鎖禁於牢裡。
但..老人卻極力否認。
──不對!你弄錯了!請住手吧!求求你、求求你!
〔你不要這麼激動,你不冷靜下來的話,我無法明白你說的意思。..你說你不是元魁?〕
老人點點頭,六太則輕嘆口氣。
六太並不知道眼前這名老者是誰,也不明白他為何被抓到這裡被如此對待。但..六太明白眼前的人並不是元魁。在安心後..另一個負面感情也跟著湧上心頭。──為何這裡會有如此悲哀的囚虜?
〔...我明白了,你別再哭泣了。現在可能沒辦法,但我一定會來救你出去。你就稍微再忍耐一下...可以嗎?〕
老人淚眼滂沱的點點頭。
──即使老者是罪大惡極的犯人,也不應該有這麼非人的束縛啊!為什麼斡由會允許這種不人道的事情發生。斡由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人就在他自己的內宮之中,斡由不可能沒注意到的!
扔下仍無聲大叫著“不要扔下我”的老人,六太慢慢地走下通道。
〔....斡由,你為什麼會默許這種事發生...?〕
──你不是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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