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留下國王、帷湍及朱衡,六太走到陽台。太陽已落下,雲海一片陰暗。東邊正昇起一彎細細的明月。
〔....真是充滿血腥的話題....〕
或許將會引起一場戰爭。朝庭裡滿是爭權奪利、明爭暗鬥的諸侯及百官,至今仍未出現過內亂,想來也真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六太漫步於庭院,想讓吹拂的風能吹散那充滿血腥味的預感。但心情反而更加沈重。麒麟生來本就是厭惡戰爭及流血的生物。
──交給我吧!尚隆曾對自己這麼說,但..六太討厭戰爭。除了會死傷許多士兵外,也會牽連許多無辜的人民。
信步走到一處小宮門旁,六太不加思索的推開門。宮門發出微微地吱軋聲後,向內開啟。這地方並沒有守門人,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本來這裡應有值夜的守門人看守,但王宮中的侍從在歷經梟王的屠殺後,人數所剩無幾,又尚未登用新官,所以王宮各處仍有不少地方欠缺人手。
走過庭院進入裡頭的內堂後,可以見到一處小小的院子。白沙中立著一株白銀色的樹木,正低垂著枝椏。樹枝本身所呈現的銀色,讓人有種樹枝彷彿是用白銀所做出的錯覺。
───這株樹木,就是用來誕生嬰孩的里木。
凡是祈求能得到孩子的夫婦,都會來此向里木請願。只要上天能聽聞其願,便會在枝頭結出被稱作"卵果"的果實。果實中則蘊育著嬰孩。等十個月的孵化期滿,便可將果實摘下,自裡頭取出嬰孩。但...也有一些果實會因異變而流落異界。
六太就是流落於異界的果實之一,尚隆也是如此。因災異而被吞沒─通常稱此災異為蝕─告別原本自己所隸屬的世界,經由時間及空間的交錯,流入另一個世界。飄流於異界的卵果,會寄宿於異界女子腹中,披上跟異界父母相似的肉身,由母親腹中出生。以這種形式所出生的孩子,便稱之為"胎果"。
六太就是這樣飄流於海之彼方的異界,降生於蓬萊某處都市。雖有父親、母親、祖父母及兄弟姐妹,但六太卻常想著,自己是否為不該存於這世界之人。
六太年紀尚幼小時,家被一把無情的戰火成灰燼。當自己被拉出那滿是煙霧瀰漫的家時,所居的城市早已陷入一片火海。僥倖逃過火災而挨到天明時,六太才得知自己一位姐姐及祖父母已葬身火海之中。
為了逃避戰火,一家人往都市西邊遷移後,由於沒有積蓄,父親只好來回於戰亂的漩渦中到處求職謀生。這期間,自己一名兄長及姐姐餓死。為了一家能得以延續生存著想,父親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下,將六太帶往深山中捨棄。
在這個世界所派遣的使者找到六太前,六太在深山中受盡飢餓、口渴及對死亡所感到的恐懼。但...使者之所以會前來迎接六太,是因為六太是特別的生物。──也就是麒麟。
如果六太不是麒麟,他早已死在深山之中。在那個時代、那個場所,同樣被捨棄且死亡的孩子不算少數。
──就有如折山般的荒廢。
戰火是會將人民導向不幸。只要一想到,這個好不容易讓綠意再次甦醒國家,將再次面臨戰亂,六太心裡就有種糾結不清的苦悶感覺。
荒廢的山野、流滿大地的鮮血、失去雙親且因生活困苦而不得不死去的孩子們。
尚隆登基之前,六太曾俯視過這一片國土。當時,自山丘上所看到的大地,根本沒有任何東西。那之後不過經歷了二十年的時間,那時的孩子們,現多已為人父母了吧。國王、麒麟及侍奉國王的諸官,皆是沒有生命限制的存在,根本不會在意時間的流逝,只有下界的時間是毫不留情的轉動著。
那些被捨棄於山野的孩子們,如今身在何方。戰火一起,他們是否會讓自己的孩子們再次承受自己年幼時所受的遭遇。
六太仰望天空,如鈎的明月正升到天之中央,就有如一張被畫破的紙張般。
〔更夜──〕
六太閉起眼,想起父親曾在深夜裡談論起捨棄自己的過往。他也曾在這國度裡,在相同的深夜之中,對一名有著與他相同遭遇的孩子談論此事。
───那是在十八年前,當六太來到元州附近時所發生的事。

六太跨騎於悧角背上。悧角是六太所支配的妖魔下僕─也就是令使─。而世上只有麒麟能支配妖魔。──但是...
六太騎於悧角背上,以疾風之速飛越元州沿岸上空時,有個人與他擦身而過。正確說來,與六太擦身而過的,是一名騎乘妖魔飛行的少年。
這真是令人感到震驚的遭遇。一隻有著巨大狼身,背上長著雙翼且有著一張血盆大口,被稱為"天狗"的妖魔,背上正駄負著一名少年,用同是疾風的速度飛行。雖然只是一瞬間的擦身而過,視線卻在這瞬間彼此相交、邂逅。
〔折回去──給我追!〕
六太對自己所騎乘妖魔下達命令。
〔台輔,對方可是妖魔。〕
對於悧角的警告,六太點了點頭。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折回去。既不是麒麟的令使,那妖魔為何肯讓人類騎乘?這件事我不能不管。〕
在海上找尋不久後,六太終於找到那名騎乘赤毛妖魔的少年。少年則是確認到六太所追的人是自己時,膽怯的縮著自己的身體,而妖魔則是發飽含殺意的怪聲,巨大的頭被一雙手用力抱住。
〔──不行、不可以!〕
少年的年紀看來約比六太小一些,是個黑髮帶青,且臉色蒼白的嬌小孩子。麒麟的頭髮是金色的,就如同六太的髮色般。這是麒麟與生俱來的髮色,也是麒麟的毛色。
輕叫聲"喂!"後,六太自少年嚇得縮起身子的反應中,明白對方正感到害怕。他馬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是誰?〕
少年鐵青著臉搖搖頭。每上所吹來的強勁冷風,毫不留情的吹向少年衣著襤褸且只有幾塊破布所包圍的身體。
〔我叫六太,能在這裡見面還真是奇遇。我還是第一次在空中跟人擦身而過。〕
少年"嗯!"的點頭回應。這表示他也是第一次在空中興人相會。
〔你正在往某處族行的途中嗎?有沒有急著趕路?〕
少年並沒有說話,僅用搖頭來回答六太的問題。六太笑了笑。
〔太好了!我自中午到現在都沒有吃飯,現在有點餓了。你要不要一起吃?〕
〔....一起?〕
六太笑著點點頭,用手指向不遠處的沙灘。當他伸出手想牽起少年的手時,卻被不經意的揮開,像是故意逃避六太的手般。
〔你不願意?〕
聽到六太的質問,少年以窺視般的眼神看向妖魔。見到妖魔似乎微傾著頭回應少年有如窺視般的眼神後,少年這時才點點頭。
〔....好啊。〕
〔這傢伙是妖魔吧?〕
降到沙灘上,六太在拿出自己所帶的果物及糕餅後問著少年。少年微傾著頭,似乎沒聽到六太所說的問題。不──應該說是他沒聽懂這個問題。
少年傾著頭回答六太。
〔牠是妖魔嗎?〕
這個回答不禁令六太仰天無言。
〔除了妖魔及妖獸外,是不會有其他生物能於天空中飛行。你是怎麼飼養牠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
六太呆然的喃喃自語,接著無力地垂下肩。
〔....真令人吃驚。〕
〔是嗎?〕
〔嗯!〕
坐於沙灘上,眼前是一片廣闊的黑海,位於世界中央的金剛山山峰,則像一面峭壁立於其中。
交談中,六太得知眼前這名少年曾於深夜中醒來,隔天則被母親捨棄於山中的過往。
〔──是這樣啊..〕
點點頭,六太不禁為這偶然的相逢感到嘆息。生於異世界的二個孩子,彼此都因戰亂窮困而被雙親捨棄,沒想到竟會在此邂逅。
〔你說你被里城的人捨棄啊..真是苦了你。〕
〔是啊...〕
〔你的名字呢?〕
〔不知道。〕
少年回答說,以前或許有過名字,但早已不記得。
〔那你是被海水沖到妖魔的巢穴中囉。〕
〔不是被海水沖去的,而是大傢伙把我帶去的。〕
〔大傢伙?〕
少年回答就是他後,轉身看著妖魔。妖魔也以溫馴的眼神回應少年。
〔大傢伙常常把食物運回自己的巢穴,我大概也是這樣被運到那裡。〕
〔你被當成食物運過去!──這麼說,是牠養大你的...〕
當少年點頭回答"是的。"時,六太不禁感到愕然。妖魔會養育人之子,這可真是前所未聞。
〔以前曾發生過相同的事嗎?〕
六太將視線看向身後用警戒目光瞪視著妖魔,且一直守護著六太的悧角。但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妖魔是不會對任何人提起自身的事,即使是身為僕役的令使。不論生命形態如何的不同,卻都是與自己相同的種族,是不可能對外人洩露出任何秘密。本來..妖魔就是種與世人隔絕的生物。
六太不死心,他再次對少年提出質問。
〔不過真是太好了,你並沒有死掉。──你一直都待在巢穴裡?〕
〔有時候會為了覓食出去。〕
〔大傢伙不會吃人嗎?〕
六太雖然提出質問,但答案卻早已了然於心。雖然妖魔離自己有些距離,但卻清楚的聞到一股濃濃地血臭味,那是人類所獨有的腥臭之味。
〔....牠會吃人,不然牠會肚子餓的。〕
六太的喉頭裡傳出無言的鳴動。
〔你也吃嗎?〕
少年貌似低沈的垂下頭。
〔我不吃,不論是人或是野獸。....我也對大傢伙說不要吃,但牠卻不聽我的話。〕
少年低聲說了句"所以.."後,再次低頭逃避六太的目光。
〔因為大傢伙會襲擊人類,所以每個人都害怕大傢伙。常常有人會追殺大傢伙,由於不想讓人對大傢伙造成傷害,所以我只好帶著他一起逃。〕
〔不過你很偉大,為了不讓大傢伙吃人及襲擊人類,你一個人帶牠逃到這裡。〕
〔嗯!──六太是從那裡來?從海的另一邊嗎?〕
六太點頭回答"沒錯"後,少年忽然直起身子。
〔──哪、六太知道蓬萊嗎?〕
〔這──?〕
六太看著少年。
〔你是說蓬萊!〕
〔在海的最東邊有個叫蓬萊的國家。只要到了那裡,就不會跟任何人發生爭執,也不會有痛苦的事情。我的父親就在那個地方,也說不定我的母親也在那裡是吧?所以我一直都在找...〕
六太用悲傷的表情看著少年,少年在邊說話時,淚水不停地在眼眶裡打轉。
這恐怕是少年的父親在死了之後,母親對少年所說出"父親已經到蓬萊去了"──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雖然少年的母親捨棄了少年,但他仍深信母親對自己所說的謊言,不停地找尋他深信不疑的夢幻國度。
〔那個....蓬萊並不是在這個海上..〕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少年瞪大雙眼。
〔不是?它不是在海的東邊嗎?不是從這裡一直往東走?〕
〔這個海是黑海。蓬萊所在的海是在東邊最盡頭─被稱做是虛海的地方。可是虛海的東邊非常遙遠,根本沒人知道到厎有多遠,騎著大傢伙是到不了那裡的。〕
從這裡頭蓬萊是不可能的。能渡過虛海的就只有神仙及妖魔,人類是無法渡過虛海。唯一能渡過虛海的人類,就只有卵果。
〔是...這樣子啊....〕
少年無力垂下肩。想必少年為了找尋雙親,不停地找尋蓬萊。聽聞蓬萊位於海之東方後,所以沿著黑海一路找來。但──妖魔卻是個大問題。只要接近里城附近,不難想像人們會對妖魔做出何種反應。自然會認定妖魔是為了襲擊人類而來,唯一會相信妖魔不會隨便襲擊人類的,就只有這個被妖魔養大的少年。
〔...我很抱歉。〕
雖然這不是六太的錯,但見到少年無力垂肩且無所適從的傷心表情,六太有著過意不去的內疚感。
少年深呼吸幾次後,輕喊聲"過來"。原本站於岩場附近的妖魔躍身而上,走近少年身邊。少年隨即將臉埋那沾滿血腥的羽毛之中。
啊~~六太這時才明白。少年雖沒有說話,但妖魔卻不時發出鳴叫聲,像是訴說著安撫少年的言語般,不停低聲鳴叫。
雖然並不像麒麟、神仙、野獸或妖魔般通曉對方的話語。但少年卻明白妖魔之所以低聲鳴叫的意義。妖魔的嘴巴前端不時來回撫摸著少年頸部,發出小小的鳴叫聲。似乎正在說著"既然別人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是回去吧!"。當少年明白妖魔鳴叫聲中所含之意時,他抬起滿是淚水臉看著妖魔。
〔......我不會回去。〕
〔你還會再來這裡嗎?〕
〔....我不知道。既然蓬萊不在這裡,來也沒用...〕
少年的回答令六太一時說不出話來。
〔即使回到里城,城裡的人又會攻擊大傢伙...〕
而且...一定不只是針對妖魔而已。六太見到少年襤褸的衣褲下方,有著到處清晰可見,因箭矢所造成的傷痕。
〔你想在里城生活嗎?〕
少年回過頭看著六太。
〔....能跟大傢伙一起嗎?〕
〔這─個.跟大傢伙一起是不行的。〕
〔那..不用了。〕
六太點了點頭應聲"好吧"。
〔可是,如果你改變心意,想跟大傢伙分開住在里城時,就來關弓吧!〕
少年口中重複唸著"關弓"這二個字。
〔到時你就來找我。─啊!你沒有名字對吧!〕
〔嗯!〕
〔那你自己取一個。〕
〔我不知道取什麼好...〕
〔哪、我幫你取一個。〕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少年臉上瞬時散放出光采。
〔─嗯!〕
思考了一段時間後,六太來回晃了幾次頭,接著在沙灘上寫下文字。
──更夜。
〔就取做更夜如何?〕
〔這是什麼意思?〕
〔是指深夜之意。〕
少年似乎相當滿意這個名字。
〔──嗯!〕
更夜高興的重複唸著自己的名字。
當六太想到以後可能沒有機會再見時,他朝著漸行漸遠的更夜揮手大叫。
〔更夜,你要是有困難時就來關弓,我在玄英宮裡工作,你只要說要找六太就行了!〕
騎乘妖魔的少年朝著六太用力點點頭。
〔更夜!你一定要來啊!〕
六太回到內宮時,帷湍等人己退出,只剩尚隆一人坐於書案之前。
〔充滿血腥味的話題結束了?〕
聽到六太的質問,尚隆頭也不回的應了聲"沒錯"。他將視線直視於書案上頭,似乎正在熱中於某件事物中。只見一張白紙及太綱天之卷正攤開於書案上頭。
〔是朱衡叫你寫的吧!──真不知道誰才是主子。〕
〔說的沒錯!〕
說著尚隆交抱著雙手,似乎正在思考些什麼。六太探頭往書案上看去,只見白紙上頭正寫著一列由尚隆所寫的文字。
──第一條應以金錢治理天下。
〔....喂!大叔,你這是在寫些什麼!〕
大綱所記載的第一條,是天下著名的──應以仁道治理天下。
〔你這麼寫會氣死朱衡的。他可不像帷湍及成笙是那種個性單純且死腦筋的人。要是被他記恨的話,可是會被嘮叨個一、二百年啊!〕
〔說什麼話,我才是那個要嘮叨的人吧!管他去!氣死就氣死吧!如果不惹對方生氣的話,那不是太無聊了。〕
〔朱衡還真是可憐。〕
〔我本來是想全部都改成其他名詞來替代,但這種做法比我想像中還來得難。〕
〔......我時時都在想,你骨子裡根本就是個混帳。〕
〔喔...是時時嗎?〕
〔沒錯!有時還會覺得你說不定是個只會混吃混喝的騙子。〕
突然尚隆大叫著"這傢伙",一邊朝施以飛拳。六太躲過尚隆的飛拳,躍過房間裡的大桌子,在尚隆身後坐定。
〔會引起內亂嗎?〕
〔應該會吧!〕
〔....會死很多人。〕
尚隆呵呵笑起來。
〔反正所謂國家,其本質就是由人民的血汗及稅收而建立起來的。說到厎,國家是為了人民而存在,所以才會需要這些有能力的官員來治理國家。〕
〔你真是個混帳國王。〕
〔我說的是真話。國王是需要人民才得以生存的存在,但人民即使失去了國王,仍是可以生存下去。而國王之得以獲得生存,就是靠掠取人民所流的血汗錢及收穫。所以相對的,國王也得負起保護人民的責任。〕
〔....也對啦!〕
〔畢竟,國王是掠取人民才得以生存。所以即使要殺人的話,只要能在最小的限度內搾取人民、殺戮人民,做到的程度愈小就有資格被稱為賢帝。〕
六太對尚隆的話絲毫無法反駁。
〔.....目前殘存的州侯還有五位。因被梟王誅殺,進而由令尹暫代州侯空位的有三位。現在我唯一能動用的州侯就只有靖州侯。〕
尚隆對著六太這麼說。
〔我想向靖州侯借州師一用。〕
〔那本來就是你的軍隊,反正你本身就是統帥。〕
宰輔所治理的州省,正是首都所在的州省,雁國首都所在是為靖州。雖有土地、人民及軍隊。但實際的統治權及統帥的卻是國王,土地則分予諸官做為報償。
〔....你就這麼討厭戰爭?〕
聽到尚隆的質問,六太抬起臉接著哼一聲別過臉。這舉動卻惹得尚隆哈哈大笑出聲。
〔害怕的話就躲起來,反正戰火也不會波及到這裡。〕
〔不是這樣!戰爭會波及人民,而且會造成人民的困擾!我只是討厭這種事情發生,因為我就是民意的具體表現。〕
尚隆呵呵的笑起來。
〔原來麒麟是這麼膽小的生物。〕
〔既然殺人是無可避免的,與其殺死一萬個人,倒不如現在殺死一百人解決不是更好。〕
六太回過頭,看著尚隆正屈指數數。
〔我不要聽你說這種話!〕
〔這不是說笑,只要殺個一百人就可解決,這不是很好。〕
〔如果需要殺上百萬人呢?〕
面對六太認真的質問,尚隆笑了笑。
〔如果雁州國有百萬人民的話。〕
六太自桌上跳下來。
〔你真可說是個滅帝!〕
扔下這句話後,六太走出房間。卻聽到尚隆自身後傳來一句話。
〔我不是說過,"一切交給我!"。〕
六太回過頭,尚隆依舊坐於書案之前,高大的背影對著六太。
〔討厭的話就閉起眼睛,不想聽到就摀住耳朵。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六太凝視著尚隆背影一會兒,接著轉過身。
〔我不知道,全部都交給你!〕
六太難得乖乖地出席朝議。他安份的站於尚隆身後,咬著牙努力控制自己即將打出的呵欠,側耳傾聽六官上奏。好不容易自這酷刑解放,正想走出外殿時,六太被一名年輕人叫住。
六太停下欲往前移的腳步回頭看,一名內官正屈膝跪於六太眼前。
〔請容微臣這麼晚通知您,有人指名要求見台輔。〕
〔見我?──是官員嗎?〕
內臣搖頭回答不是。
〔那是自國府所傳上的奏章。有人至國府直呼台輔御名,請求面見台輔。據他說因為朋友在宮中工作,所以才前來求見。但微臣查過,宮中並沒有人跟台輔同名。〕
六太不禁瞪大眼,往前踏了一步。
〔他有報出名字嗎?〕
〔有,他說只要向您說是更夜,您就會明白。〕
真令人不敢相信,六太覺得心就像快跳出胸口般。曾以為此生不會再次相見,也曾以為更夜或許已不在這世上。
〔我這就去。──人在國府是吧?〕
〔微臣請他在雉門等候。〕
〔我馬上就過去!千萬不可怠慢他,明白嗎?〕
內臣回應一聲遵命後,六太頭也不回的追上前。直直跑到不遠處的尚隆所在,而尚隆則是停下腳步,遠遠看著六太及內臣的對話。
〔──真令人驚訝!你在下界也有朋友啊!〕
〔我跟尚隆你不同,我的朋友可是很多的。〕
〔就只是朋友?〕
〔沒錯。──也就是說,我要出去。〕
〔那下午的政務呢?〕
六太突然端起身子,連咳了好幾次。
〔不知是否為異變的前兆,亦或是不德的報應。微臣突染急病,請陛下能讓微臣就此告退。〕
尚隆頂著一張認真的臉。
〔這可不得了!快去請黃醫前來。〕
所謂黃醫指的就是麒麟的主治大夫。
〔微臣感謝陛下的關心。但請不用喚來黃醫,只希望陛下能容微臣就此退下,只要在家裡躺一下就可以。──就這樣啦!〕
一直立於尚隆身旁的成笙,出聲叫了"亦信",同時看向同樣立於尚隆身後的小臣。
〔跟台輔一起去。〕
〔成笙,用不著那麼麻煩。真的只是朋友!〕
無視於六太邊跑邊扔下的話語,成笙的目光催促著亦信。亦信在行一個禮後,就跟著六太身後跑去。
雉門位於關弓山麓。在關弓山中,山頂是王的居城及朝庭所在,被稱之為"燕朝",中間則是中、高級官員的官邸及府邸所在,被稱之為"內朝",而再往外走去,則是下級官員的居所,被稱之為"外朝"。自外朝再往下走,則是關弓山麓的出入口,被稱之為"國府"。自宮城入口處的皋門算起,到國府深處的雉門為止,皆是人民可自由進出的場所。而雉門可說是關弓山諸門中位居正中的一道門。
六太衝下通往雉門的方向跑去。凌雲山就如同文字所表現的,是座高聳入雲端的高山。貫穿內部的道路由於施以某種法術,所以走起來並不像眼前所見的長。但由於宮城佔地委實過於廣大,六太不願多花費時間換去自己身上的朝服,直接跑進雉門。
喘呼呼的跑進雉門內某棟建物,如同下臣所說的,一個人影出現於專門讓賓客休息的建物裡。人影正端坐於椅子上,視線則是往庭院裡看去。從初次見面至今,己過了十八年。當時比六太還年幼的少年,現在想必已長成一名壯年男子。但眼前的人影看來十分年輕,約莫十五、六歲左右,也擁有一頭略帶青色光澤的黑髮。
〔──是更夜嗎?〕
六太懷著不安的心情,立於門口朝著裡頭的人問話。人影轉過身,對六太露出明朗的笑容。
〔──六太。〕
說著他隨即屈膝跪拜。
〔我來見您了。──台輔,好久不見了。〕
見到更夜行如此大禮,六太明白更夜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都已經過十八年了,那時我不知您是台輔,對您做了失禮的事。〕
當年所見的孩子,而今已成了一名衣著整齊且身材高大的少年,所說的話語也不再是那如同鳴叫般模糊不清的語言。
〔可是...你....〕
六太委實無法將當年在元州所見的少年,與眼前所見的男子相連在一起。聽到六太如此茫然的表情,男子再次抬起頭露出笑容。
〔台輔你可真會捉弄人。如果您當時能言明您是台輔就好了。後來我同別人說起時,對方說如果我要找的人是金髮的話,那就是台輔了。真令我吃了一驚。〕
〔啊──啊..是這樣啊...〕
在雁州國裡,有著許許多多不同髮色的人種。但唯獨沒有金髮,因為金髮是麒麟所獨有的髮色。
〔承蒙台輔賜名。──不過,即使當時您跟我說明您的身份,想必我也不能理解吧!〕
〔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被一位很親切的人給撿到。那個人除了教我讀書外,也讓我在他身邊當個位居末席的小官。〕
〔原來你也入了仙籍,難怪年紀都沒有增長。〕
更夜笑了回答應聲"沒錯"。
〔雖然您叫我一定要到關弓來,但我卻不知如何才能見到您。由於我請求面見台輔被拒,不得已只好說出您的御名。──這樣對您會不會太無禮?〕
〔沒這回事!〕
〔太好了!──事實上,我還以為台輔早就忘了我。〕
〔怎麼可能忘記!──不過..真的好久不見了。〕
更夜再次笑了應聲"是啊"。
〔起來吧!被更夜行這麼大的禮,總覺得怪怪的。〕
〔微臣遵命。〕
更夜行一個禮後站起身,接著微傾著頭。
〔──這之後,我還可以常常來見六太嗎?〕
〔嗯、當然可以。〕
六太走近更夜身邊,卻發現更夜正用略帶悲傷的表情看著自己。
〔.....我一直都想來見六太,但關弓對我而言,真的是太遠了。〕
〔是啊、...我很抱歉。〕
〔由於牠也一起跟來,所以我們無法直接通過里城,但不通過里城的話,就無法詢問到前往關弓的方向。〕
〔牠還活著!〕
更夜說完,臉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就好像把六太當成是自己遊戲時的共犯。
〔大傢伙跟我一起成為護衛官。就跟在那邊的那個人一樣。〕
聽到更夜這麼說,六太轉身看向離自己不遠處,正以殺氣騰騰的表情瞪視更夜的亦信。
〔抱歉,這傢伙硬是要跟來。〕
〔那是當然的,因為六太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別提這件事了!〕
暗自偷笑一會兒後,更夜彎下腰來看著六太的臉。
〔六太可以出城嗎?〕
〔沒問題,我都說我蹺班了!〕
〔哪、一起去見大傢伙吧!〕
〔牠在這附近?〕
〔牠在關弓外側。──不要緊的,大傢伙會聽我的話。〕
接著更夜壓低了聲音。
〔大傢伙一直遵守著我所說的話。〕
遵守?六太微傾著頭思考後,這才想起更夜所說的是指"不要吃人"這件事。
〔大傢伙嗎?那可真厲害。〕
六太有瞬間的愕然,妖魔不僅養育人之子,竟還聽從這名人類的命令。──真令人難以置信。
〔要去嗎?六太可以出城嗎?因為我只知道來時的路。〕
六太點了點頭。
〔交給我吧!關弓我可是比你還熟,讓我帶你去玩玩吧!〕
雁州國首都是為關弓城。關弓雖為一國首都,但對出生於蓬萊的六太而言,跟蓬萊的都城一比,關弓仍是座小都城。
六太於雉門內用布將頭髮包起來,隱藏起自己與生俱來的金髮。如果不把頭髮隱藏起來,六太走在人群之中則顯得十分引人注目。麒麟的毛髮不知為何,無法接受任何染料,所以也沒辦法染上其他顏色。
換上一般平民所穿的布衣後,六太毫不做作的帶著更夜走在關弓的大街上。而亦信仍是自後頭緊緊跟著六太及更夜。
亦信本是成笙手下的一名士官。當年成笙奉守梟王之命入嶽時,宮中許多仰慕成笙的土官,也跟著紛紛集體請辭。這些請辭的士官大都待在家裡自行謹慎、足不出戶,一直到成笙出嶽之時。但梟王不允許朝庭裡一下子有這麼多士官請辭,於是下了挽留的敕命。一旦拒絕梟王之命而執意請辭者,便慘遭梟王殺害。而有些僥倖逃過梟王殘殺的士官,現都成為目前官拜大僕的成笙手下的侍衛官。
由於成笙醉心於武藝,連帶著其手下都練就一身毫無破綻的高強本領。因為無法躲避成笙的跟蹤,更夜及六太索性放棄隱藏行蹤。
亦信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後頭,他謹慎的環視著四周,視線更是緊盯著前方的更夜不放。因為麒麟是一國只有一隻的神獸,是不容許有任何意外發生。如果人民發現眼前走在大街上的孩子就是麒麟,一定不會放過可以直接陳情的機會。所幸六太早有自知之明,用布將自己過於引人注目的頭髮隱藏起來,才沒有造成騷動。
關弓城在凌雲山山麓上呈扇形向外延伸開來,城市周圍則有像牆壁般的十一道門守護著。走出其中一道門,眼前所見的是一片綠色的傾斜山坡,附近則有著許多向外延伸的廣闊農地。這樣的景色多少為關弓城周邊點綴些田園風光。
更夜笑著說”往這裡走。”,領著六太越過一座小山丘。亦信原本想阻止六太出城,但六太卻無視亦信的示警,逕自跟著更夜出城。走進一處樹木己成長了二十多年的高大樹林中,更夜便發出一聲不知為何的鳴叫聲。
〔你還是這麼叫牠嗎?〕
聽到六太有些佩服的質問,更夜點點頭。不久後,馬上自林中傳來回應的鳴叫聲,就好像在回應“我在這裡!”。
〔大傢伙有變老嗎?〕
〔嗯!但沒有像人類老得那麼快。〕
〔牠該不會比人還長壽吧!〕
〔也許是吧!〕
六太點頭哦~了一聲。六太手下的令使不僅沒有生命的限制,也擁有能聽懂人話的高度智慧。這完全是因為令使同身為麒麟的六太交換契約之故。也或許..妖魔也是類似如此的生物。
朝著鳴叫聲所傳來的方向走去,眼前是一片綠色的原野,而上頭正有隻赤色的妖獸正等著六太他們的到來。
〔───天狗!〕
亦信見到眼前的赤色妖獸,不禁大叫出聲,隨即將手搭上自己腰間的太刀。六太則急忙制止亦信的行動。
〔住手!大傢伙不會傷人的!〕
〔可是..台輔那可是..〕
〔大傢伙的確是妖魔,但牠非常溫馴,而且牠也會聽從更夜所說的話。〕
〔怎麼可能!〕
〔很吃驚吧?但事實就是如此。〕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亦信雖有些釋懷,但卻未鬆開手中緊握的太刀。亦信從未聽說過妖魔可以為人所馴養。眼前的妖獸有著如狼般的巨大的赤色身體、青色的羽翼、黃色的尾巴及一張黑色的嘴,那無疑就是被人們稱之為天狗的妖魔。是曾聽說妖魔可能為人所?#123;教,卻從未聽過妖魔能被人所馴養。
〔沒問題的!你看,旁邊不是還有人在!〕
聽到六太所說的話,亦信將視線移到妖魔身旁,果然見到幾個人影正立於妖魔身旁。方才因為只注意到妖魔,以至於沒發現到妖魔身旁所站的人。
〔啊...遵命!〕
見到亦信終於鬆開緊握太刀的手後,六太朝著更夜笑了笑。
〔大傢伙真的一點也沒變!〕
更夜點頭應聲是後,接著往妖魔所在的方向走去。
〔──哪~是六太喔!還記得吧?〕
說著,更夜轉頭看向站在妖魔身旁的男子。
〔──找到了嗎?〕
男子們對更夜低頭應答,這些人的舉止看來,似乎是更夜的下僕。既然更夜身為官吏,那就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六太見到這些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接著男子將嬰兒交給更夜,六太不緊張大了口。
〔難不成!這是更夜的孩子。〕
更夜抱著嬰孩笑著,懷中的嬰孩正深深的安睡著。
〔不,這並不是我的孩子。這孩子是我為了見六太而找來的。〕
瞬時,更夜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將孩子舉向妖魔所在。妖魔順勢張開滿是銳利尖牙的嘴。
在六太還來不及大叫出聲時,更夜已將嬰兒放置於妖魔口中。
〔──更夜!〕
〔不要緊的。〕
更夜轉頭對六太微笑。
〔這傢伙都是這麼運送活著的生物。〕
六太頓時鬆了口氣。
〔啊~是這樣啊~〕
但更夜接下來卻微傾著頭,語意不明的說了聲“可是...”。
〔如果六太及你的護衛輕舉妄動的話,這嬰孩的頭可是會被吃掉的。〕
〔──什麼!〕
〔請告訴令使別輕舉妄動,如果台輔您有輕舉妄動的行為的話,“六太”馬上會吃掉這嬰兒的頭。〕
亦信瞬間衝到六太面前,將六太拉至身後庇護,但六太只是呆然立於原地。
───嘴裡則反覆不停地唸著“六太”。
〔我也幫大傢伙取了名字,就叫做“六太”。──或許那時的我害怕自己會再忘掉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
〔更夜.....〕
〔若想保住嬰兒的命,就乖乖跟我走吧!您應該不會不想保全這嬰兒的命吧?麒麟是慈悲為懷的生物,一旦聞到血腥就會生病。〕
〔──更夜...你...〕
更夜將視線轉向亦信。
〔你也一起來吧!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因為六太是一定會保全嬰兒的性命。〕
〔你這傢伙!〕
亦信拔出腰間的太刀。麒麟是不會與人爭鬥的生物,再這樣下去就只有乖乖被綁架的份。即使會在台輔御?#123;前濺血、即使得對眼前這無辜的嬰兒見死不救,亦信也一定要守住宰輔。
〔亦信,別這樣!快住手!〕
在六太大叫的瞬間,亦信抓起六太的手腕轉身就跑。但才一轉身,亦信就撞到一個強硬的身體。亦信的身後不知何時站著另一個身影。亦信對眼前這突發狀況不由得過度震驚,亦信自方才就不曾聽到有人接近的聲音,如果對方是人的話,應該會有腳步聲。可是..現站在亦信身後的並不是人類,而是一頭有著赤紅身體、青色羽翼及黑色大嘴的妖魔。
更夜臉上再次露出深不可測的笑意。
〔妖魔是會呼叫同類的。〕
當亦信舉起太刀要往前揮時,妖魔的動作卻比亦信更來的快,黑色大嘴立刻咬破亦信的喉頭。
〔亦信!!〕
六太發出淒厲的慘叫!妖魔的大嘴正咬斷、啃食著亦信的血肉,頓時血肉橫飛。正想避開那朝著自己飛射過來的血肉時,突然有個東西將六太一把抱起拉到後頭。
〔台輔!不能過去!〕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緊抱著六太的手腕覆著白色的鱗片,白色的羽翼將六太整個從頭到腳包覆起來。──這女子是六太手下的令使。
〔──更夜!〕
即使整個人被白色羽翼自頭到腳包裹起來,但六太仍可聽到亦信那淒慘的悲鳴,及不時傳來的濃烈血腥味。六太明白這禁忌的聲音代表著羽翼外正上演著什麼樣的慘劇。在哐噹一聲像是身體重重掉落於地上的聲音後,六太再也聽不到亦信的聲音。接著...妖魔啃食死屍的聲音一陣陣傳進六太耳裡。突然,自不遠處傳來嬰兒的哭聲,嬰兒的哭聲蓋過妖魔啃食亦信死屍的咀嚼聲。
〔──更夜..為什麼...〕
〔微臣只是奉命要將台輔您帶到元州去。〕
元州..六太喃喃自語的唸著這個名字。
〔如果想保住嬰兒的性命,就請您叫令使別再輕舉妄動。微臣無意加害台輔,只是想請台輔跟微臣一起去見見微臣的主上。〕
〔....主上..〕
六太想起尚隆曾提起過的元州。
〔微臣想請您跟微臣一起去見元州令尹。〕
〔...是斡由吧!〕
六太伸手撥開自頭包覆住自己的羽翼,眼前的更夜仍站在妖魔身邊,臉上再次浮現方才所見的笑容。
〔台輔也知道卿伯。〕
〔.....元州究竟有何企圖?〕
更夜並沒有回答六太所提出的問題,只是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催促著周圍的隨從。
六太聽到身後傳來“台輔?”的詢問聲,他用力搖搖頭。
〔不行!沃飛,絕不可以輕舉妄動。〕
〔可是....〕
〔放開我吧!〕
六太話才說完,原本緊抱住自己的白色手腕隨即放開。六太轉身回頭看,只見一名女怪正用著擔心的表情看著自己。
〔沃飛..妳退下吧!〕
全身覆著鱗片,有著白色羽翼及如鷲般下肢的女子正一臉遲疑的看著六太。接著她深呼吸一口氣,搖著如蛇般的尾巴消失於六太的影子中。確認女怪已回到自己影子中後,六太再次轉身看著眼前正一臉笑意的更夜。
〔台輔果真是慈悲為懷啊!〕

第三章

被命名為更夜的孩子,當時正居住於金剛山內側之處。
金剛山是座位於世界中央,周圍被黃海所圍繞封閉的山脈,高聳入雲的山峰連綿不絕。而在金剛山的一處斷崖之上,有個狹窄的小洞穴,這裡便是妖魔所居的巢穴。這個巢穴的下方可直通連綿不絕的巨大山脈,說不定也能直通至黃海深處。
在滿是腐臭味所漂浮的洞穴之中,更夜側過臉看著妖魔的頭。
〔我是更夜唷!以後你得叫我更夜,如果你不這麼叫我的話,我又會忘掉自己的名字!〕
聽完更夜所說的話的妖魔,發出一聲好似明白的鳴叫聲。
〔大傢伙也想要有個名字嗎?〕
妖魔只是微傾著頭看著更夜。
〔──六太、就叫你六太吧!這樣子我就不會忘掉六太的名字。〕
這是更夜第一次遇到不會將自己視為敵人的人類。他並沒有追擊更夜、也沒有追殺妖魔。他也不像一般人逃離自己遠遠的,相反的..他趨前接近自己,坐在自己身邊陪自己談話,更幫自己取名字。
更夜摟著妖魔的頭。
〔“六太”如果能像人類的六太一樣,能陪我說說話,那該有多好。〕
更夜已到明白何謂寂寞、孤獨這些字眼的年紀。當更夜越過海洋,飛越許多里城的上空時,不論是在何處的里城,都住滿了許許多多的人類,其中有的人比更夜年紀來得小,也有的比更夜大上許多。更夜見到那些比自己小的人兒們,大都被比自己來得年長的人們,牽著手或是抱在懷裡的走在里城的道路之上。更夜十分喜歡自空中眺望這溫馨的畫面,但同時他也感到相當悲哀。雖然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們被大人們牽著走在道路之上的景象會令更夜感到悲傷,但更夜卻抑制不了自己想見到這景象的渴望,一而再、再而三的往里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扶養更夜長大的妖魔也沒有同伴,有時雖也會遇上其他同類的妖魔,但大都是相互爭鬥;或許妖魔與生俱來就是會自相殘殺及爭鬥的生物,所以妖魔與更夜是彼此相為命的生存下來。
每當更夜因依戀人類而前往里城之時,妖魔就會趁機襲擊人類,進而引起莫大的騒動,緊接著城民就會對妖魔施以刀刃追擊。雖然更夜拚命請求妖魔不要襲擊人類,但每當妖魔感到飢腸轆轆之時,往往都會無視於更夜的請求而襲擊人類。即使妖魔不襲擊人類,但每每城民見到更夜及妖魔時,不是嚇得驚惶逃走,要不就拿起武器追殺妖魔及更夜。
更夜將臉靠在妖魔身上,連叫了好幾聲“六太”這個名字。
〔如果你不會襲擊人的話,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到關弓。〕
妖魔發出鳴叫聲,似乎正在叫著“小傢伙”。
〔不對!我叫更夜,是更夜!〕
妖魔重覆著跟方才相同的鳴叫聲,接著摩摩更夜的頭,催促著更夜一起出洞。
〔我已經忘了我真正的名字,如果你不叫我這個名字的話,到時我又會忘了這個名字!〕
當更夜被母親牽著手走出里城之時,她的確叫喚更夜某個名字。但那個名字,更夜至今早已不復記憶。
〔要叫我更夜喲!〕
在里城上奔跑的孩子、呼喚孩子的聲音、抱著孩子的大手、責罵孩子時所傳出的尖銳嗓音,在在都令更夜羡慕不已。在更夜的記憶之中,唯一所殘留的─就只有將自己捨棄於深山之中,母親那溫暖的雙手;及把自己帶到海邊之時,那名牽著自己的男子雙手的粗糙感觸。
為什麼只有更夜無法自別人的雙手之中得到溫暖;為什麼人們對於其他孩子都能溫柔相對,唯獨對更夜如此殘酷。曾聽說在海的另一邊有個名叫“蓬萊”的至福國度。更夜心想─如果能到這個國度,就不會再受到任何的追殺、一定會有人對更夜伸出溫暖和善的雙手。在那裡一定能找到一個能令更夜感到溫暖及安心的安身之處。
〔....六太〕
這個名叫六太的人,不僅聆聽更夜所說的話,給予更夜食物及撫慰,並替自己取了“更夜”這個名字,甚至於還詢問自己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如果當時跟著他一起走,一定能交談更多的話題,也能一直呼喚著彼此的名字,說不定也能像那些在里城道路上遊玩的孩子般,穿著乾淨的衣服走在大街之上。
〔....如果能跟六太一起走就好了。〕
可是...對更夜而言,身旁的妖魔是世上唯一不對自己抱有殺意的生物。
更夜抱著妖魔的頭,將臉深埋在妖魔赤紅的羽毛之中。
〔如果我們能一起去就好了。〕
雖然更夜希望妖魔不要再襲擊人,但妖魔一旦空腹就會想宰殺眼前所見的生物。可是只要填飽魔的肚子,妖魔就會聽從更夜的請求。所以─更夜時時牢記要抓些獵物來填飽妖魔的肚子。
即使妖魔不再襲擊人類,但人們還是對妖魔及更夜感到厭惡。只要妖魔及更夜稍稍靠近里城,就會受到城民們無情的攻擊。雖已沒有再次找尋海之彼方的理由,但更夜卻無法下定決心叫自己放棄。隨著年紀一天天的增長,更夜對人類的依戀也日漸加深。但更夜並沒有能與人類交往的機會,而妖魔也不會叫喚自己的名字,所以更夜就只好自己與自己相互的對話。
──更夜時時都會覺得,自己與六太的相遇不過是自己所做的一場夢境。更夜從沒想過世上竟會有人不怕妖魔與自己,甚至於還回過頭來對自己親切的交談,這在在都令更夜感到難以置信。所以更夜執意叫自己“更夜”,把妖魔取名叫“六太”。不論自己多麼的飢餓,都會將食物讓給妖魔吃;不論自己的身體多麼難受,也決不會忘記為妖魔狩獵可以吃食的食物。更夜深信,只要自己堅守曾對六太所說的話─讓妖魔不再吃人!─,自己與六太之間的連繫就不會斷絕。
有時..更夜會夢到自己在某個地方安身立命,隨之而來的悲鳴及投射過來的箭矢減少了;也曾想過乾脆就跟妖魔分道揚鑣,自己找尋關弓所在。但只要聽到妖魔慈愛的鳴叫聲,更夜就下不了決心。
反正更夜是妖魔之子,是無法與人類有交流的。
當更夜深感絕望而想放棄之時,他與斡由相遇。
那是跟六太相逢之時一樣,在元州黑海邊的邂逅。
更夜如往常一般跨騎於妖魔背上,手裡則拿著石子對野獸不停地投射。所狩獵到的只是一、二隻小兔子,這是無法填飽妖魔的肚子。為了狩獵到更好的獵物,更夜爬下妖魔的背,在四周找尋著獵物。先前被街民所射的箭傷到的手腕,此時正發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雖然傷口的痛楚令更夜感到難以入眠且疲憊不堪,但卻不能不填飽妖魔的肚子。就在此時,遠處再次飛來箭矢。
更夜發出悲鳴地逃入樹林之中。數不清的箭矢正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飛來,身上也因四處飛射而來的箭矢而造就大小不一的傷痕。而之前殘留於自己身上的淺淺傷疤,也因此而再次受創。

更夜在樹林中翻了個身,朝著草叢茂盛之處滾去,箭矢也在同時停頓下來。
〔──小鬼!快給我出來!〕
渾厚的聲音迴盪於空氣之中。不久後,聲音再次朝著躲藏於草叢中,摒息觀看情勢的更夜大喊。
〔你之前曾跨騎於妖魔背上,並且在空中飛行吧!〕
更夜並非完全聽懂人類的語言,但卻對男子所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這既非怒吼也非悲鳴的聲音,引起更夜的好奇心。他撥開茂密的草叢,自裡頭稍稍探出臉來。
在樹林延伸過去的綠色坡地上,有數名男子正屈膝搭著弓立於其上。而這群男子中的其中一人正站在最前方,雙手抱胸的看著不遠處的自己。
〔為什麼不出來?〕
說著男子便環視四周。
〔他好像相當害怕。──停手吧!〕
雖然男子周遭的隨從們應了聲“可是...”,但男子再次揮揮手,隨從們同時放下原本搭在弦上的弓矢。
更夜見到所有人都收起武器,他將頭再往草叢上方再探出一些些,稍稍高出草叢的高度,視線正好跟前方的男子相對。面露笑容的男子有著一頭與妖魔相同的赤紅頭髮,唯有在右邊鬢角處有著一撮白髮。感覺到沒有任何危險後,更夜自草叢中站起身。
〔出來吧!不會有事的。〕
聽到如此溫和的語氣,更夜移動自己的步伐走出草叢。由於更夜深深依戀著人類,所以只要不是想危害自己的人類,更夜都想仔細地看看對方。
男子彎下腰,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不會有事的。〕
正當更夜被這溫和的聲音所引誘,想往前更進一步時,一聲如熊般的咆哮阻住了更夜的行動。妖魔伴隨著如落石墜下般的翅膀振動聲,倏地降落於更夜眼前。妖魔發出奇異的怪叫威嚇著男子們,接著伸展自己的前腳,將整個背向下彎伏。──像是催促更夜快點騎上自己的背。
原本放下弓的隨從們再次舉起弓矢,但卻在屈膝前被男子所阻止。
〔──住手!不準射!〕
男子毫不畏懼的對隨從們下命令,接著用帶著頗富興趣的表情看著更夜及妖魔。
〔真是有趣!這妖魔是趕來守護你的吧!〕
接著男子再次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我不會傷害你跟妖魔的。─對了!〕
男子說著轉過身,他對著已放下弓矢但卻一臉困惑的隨從們下了“拿鹿來!”的指示。
〔哪~你正在狩獵對吧!用石頭是打不了野獸的。〕
更夜茫然地看著男子及鹿。雖明白這似乎是要給自己的東西,但更夜卻不明白為什麼。男子感受到更夜的視線笑了笑。
〔你不吃鹿嗎?還是想要這個。〕
男子說著自腰間取出一個用綠葉包起的東西。打開綠葉後,裡頭所包的是一種用蒸熟稻米所捏製而成的乾糧。
更夜記得這個東西,那是六太曾拿給自己吃過的食物。
男子微傾著頭看著更夜的反應。
〔你不要是嗎?還是生肉比較好?〕
更夜走出自己所在的草叢,接著走出樹林。雖然妖魔不時發出鳴叫好阻止更夜的行動,但更夜卻不予理會。接著他對男子指著鹿,再指向妖魔。男子會意的點點頭後,接著朝妖魔露出笑容。
〔這個給你。吃了牠就不能再襲擊人類囉!〕
雖然妖魔仍發出警戒的叫聲,但還是探出身子,將鹿的腳咬住,接著拖到自己腳邊。見到這情景後,更夜朝著男子的方向走去。雖然更夜對於男子身旁的隨從們不敢掉以輕心,但發覺到他們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感覺後,他安心的走到男子身旁,在附近席地而坐。男子接著伸出手,又大又溫暖的手,輕輕撫著更夜靠向男子的頭。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竟能馴養那個妖魔。〕
親切溫柔的聲音令更夜瑟縮一下身子,手掌的溫暖感觸隨即消失,那種強烈的寂寞感再次襲上更夜心頭。
〔.....好像野獸一樣,你討厭被觸摸嗎?〕
更夜用力搖著頭表示不是這樣。
〔好好..我知道你不討厭。──你是哪裡來的孩子?曾聽說這附近有帶著天狗的人妖出現,難不成你不是人之子!〕
更夜只是靜靜地對男子微笑。
〔有名字嗎?家住哪裡?〕
〔──更夜。〕
更夜回答後,終於有著自己擁有名字的充實感。在夢中,更夜已不知有多少次夢到有人能詢問自己名字的夢境。
〔原來叫更夜。更夜是這附近的孩子嗎?〕
聽到自己被叫喚的更夜,心中充滿幸福喜悅。他轉過身,將手指向樹林上方,高聳入雲端的連綿山脈。
〔你住金剛山!但那裡圍繞著黃海──根本無法進去。那裡可是人類與野獸都無法進入的地方。〕
〔斷崖!〕
聽到更夜的回答,男人掩不住滿臉的驚訝表情。
〔是啊!你住在斷崖。你能聽懂我說的話,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
男子說著再次撫摸更夜的頭,這次更夜不再閃躲男子的撫摸。
〔你幾歲了?看起來好像十二歲左右。〕
〔不知道。〕
〔你沒有雙親?〕
更夜點了點頭。
〔為了延續生計,聽說有不少孩子被投到黑海之中,你也是如此吧!能活到現在還真是不容易啊!〕
〔...是六太牠〕
更夜回頭看向妖魔,男子也轉移視線看著正啃咬著鹿肉的妖魔。
〔真令人吃驚!你竟被妖魔所養大,牠叫六太是嗎?〕
〔...嗯。〕
男子面露笑容,接著看向更夜的左腕。
〔──這是怎麼回事!受傷了是吧?傷口都化膿了!〕
更夜點了點頭,接著看向自己的手腕。
〔還有些箭頭陷在裡頭,最好先清理一下比較好。〕
男子站起身,更夜則是用悲傷的眼神看著他。眼前的男子應該會就此離去吧!
──但、這名男子卻對更夜伸出手。
〔過來吧!更夜也該過些比較穩當的生活才是。〕
〔過去?〕
〔我是斡由,家住頑朴。──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更夜困惑地微傾著頭。
〔來我住的地方吧!你需要一些良好的照顧,乾淨的衣服及正常的教育。〕
〔六太牠...能一起去嗎?〕
對於更夜怯生生地詢問,回應更夜的是個眩目燦爛的笑容。
〔那是當然!〕

自關弓到元州首都.頑朴,徒步約需一個月左右的行程。但更夜騎乘妖魔,其他隨從騎著妖獸,自空中飛行只需花上四天半的時間。
六太乖乖地抱著更夜的腰,座於妖魔背上。妖魔身上已沒有過往所有的血腥味,更夜之前所說─妖魔已不再隨意襲擊人的說法,似乎並不是謊言。
在正午的太陽朝西邊大幅傾斜落下的這旅程間,更夜回答著六太會在斡由手下出任士官的原由。
〔後來卿伯真的帶我到頑朴,也請人教導我許多事。六太牠也─啊~是大傢伙牠也因為得到固定的食物,所以大傢伙也不再襲擊其他生物。〕
〔哪~牠最近都沒有再襲擊人嗎?〕
〔也不完全沒有。──在被卿伯撿回照顧的三年後,卿伯召我為他的護衛官。一旦卿伯有危險之時,大傢伙就會襲擊意圖傷害卿伯的人或是野獸。──由於是職責所在,所以也沒辦法。〕
六太低下頭,輕聲低喃了句“是啊!”。在視線的下方,一座大都城正被微傾的夕陽染成一片瑰麗。乍看之下,這都城似乎比關弓還大上許多。
〔那就是頑朴?〕
〔沒錯。──比關弓還漂亮吧?〕
這是無法否定的事實。這都城整頓的比關弓還來得完善,眼下所見的周邊山野,其綠意比關弓還來得茂盛。
〔元州真是豐裕....〕
聽到六太的喃喃自語,更夜面帶笑意的回過頭。
〔是嗎?這都得歸功於卿伯,卿伯是位相當好的人,連里城的人民也十分仰慕卿伯。〕
說著更夜像是窺視著六太的表情般。
〔比起延王,卿伯更值得信賴。〕
六太點了點頭。
〔或許吧!因為尚隆是個混帳!〕
更夜不禁雙眼圓睜。
〔六太不喜歡延王嗎?〕
〔倒也說不上討厭。但...那傢伙真的是個混帳!〕
〔那為什麼六太要為那種混帳工作?〕
〔這是沒辦法的事。──更夜喜歡斡由吧!〕
聽到六太的詢問,更夜笑了笑。
〔我不就是為了卿伯,才來綁架六太你。〕
──但..斡由是逆賊,六太強迫自己吞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其實光是綁架六太這條罪狀就十分表明出其意圖,再加上之前元州不斷派人至關弓採買武器。除了謀反外──六太委實是想不出另一種合理解釋。
國王是由麒麟所選出的,這是千古以來所不變的定律。但歷史上也有不少人不滿於這種決定,進而起兵推翻國王。
六太轉身看向遙遠的身後,靖州所在的凌雲山已漸漸沒入霞光中消失不見。
尚隆接下來會怎麼做?──多少會有些措手不及吧!
元州州侯的居城與關弓相同,是位於一座名為頑朴山的凌雲山頂。將騎獸降於頑朴山山腰的岩場上,六太隨即自岩場被帶往位於雲海之上的元州城。
大殿上除了有數名官員在場,還有一名男子正端座中央等著六太到來。外表看來,眼前這名男子相當年輕,有著頭看似紅髮般的茶褐色頭髮。
六太的雙手被左右兩名男子緊抓著,身後則跟著更夜及妖魔。妖魔嘴裡仍含著那名仍在襁褓中的嬰兒,不時有嬰兒間斷性的哭泣聲自妖魔緊閉的嘴裡傳來。
斡由本是元州侯的兒子,官拜輔佐州侯管束元州六官的令尹,位居卿伯。而此刻,斡由卻高座於元州侯的玉座上迎接六太。
〔更夜,辛苦你了。〕
斡由以溫暖的聲音慰勞更夜,接著自座位上走下來。走下壇後,斡由扶著六太坐上方才自己所在的位子。等六太坐定後,斡由接著走下台階,在下方彎腰屈膝,對六太深深叩首。
〔微臣對台輔深感歉意。〕
六太早有覺悟自己將成為階下囚。斡由突如其來對自己叩首,反倒令六太有些不知所措。
〔...斡由...〕
聽到六太的叫喚,斡由抬頭回應。
〔由於州侯正臥病在床,請容許身為令尹的微臣對台輔的無理犯上。微臣自知此卑鄙無法的誘拐,不論微臣做再多的解釋也無法得到寬恕原諒。〕
〔....你有何企圖,目的又是為何?〕
〔容微臣先自漉水說起吧!〕
六太微微皺起眉頭。
〔──漉水。〕
〔漉水是貫穿整個元州的大河。但自梟王摧毀堤防以來,下游的許多縣市皆受到雨季水位暴漲的水患所苦。但值得慶幸的是,至目前為止,位於漉水流域的里蘆尚未受到水患之害。但幸運是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的,因此必需及早進行漉水的治水工程。但陛下一直遲遲不願做出裁定,元州即使想自行整治,也因陛下剝奪州侯行使治水的權利,根本就無法動彈。〕
六太不禁咬了咬嘴唇。──真是自作自受。尚隆他們現在一定慌得不知所措,為了解決現況,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脫身。
〔也該到了讓各州州侯治理自己領下的州群的時候。微臣明白陛下對梟王所派任的八州州侯都覺得礙眼,所以取走各州侯的實權。但不論陛下如何治理國土,也無法兼顧到眼前所無法見到的偏遠之處。像現在,雨季已漸漸逼近,但漉水的堤防卻一直棄之荒廢。〕
斡由屈膝抬頭看著六太。
〔微臣已再三奏請陛下,但卻毫無音信,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雖明知台輔定會震怒,但微臣只希望台輔能聆聽微臣上奏。〕
──再這樣下去會相當危險的!六太也曾對尚隆如此進言。
由於國王所統治的國土並非能處處兼顧,所以才將權力分割,將部分權力分散給統治各州的州侯。即使目前各州侯是梟王所任命,但自王上取走州侯統治實權的做法看來,王上是想一人統治九州。
雖曾向尚隆進諫過,但尚隆天生隨性,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也由於尚隆是國王,所以也沒人能強行阻止他。而特意選出的側近臣子們,也不過是為了讓尚隆方便行事。即使像朱衡、帷湍、成笙這些側近中的重臣,就算說破了嘴,如果尚隆無心去做的話,誰也沒辦法勉強他。
直至目前為止,不論六太怎麼進言,怎麼勸諫尚隆,尚隆都置之不理。國王握有國權,是一國最高的權力者。而只要是國王決意做某事,就沒有任何方法可阻止他。就如同無人能阻止梟王的暴政般。
六太深深嘆口氣。
〔我會將你的話照實稟告陛下,也會請求他不要降罪於你。──這樣可以讓我回去了嗎?〕
斡由再次平伏於地。
〔請恕微臣斗膽,希望台輔能繼續您目前的處境。〕
〔──也就是說,在陛下認真處理這件事前,要我暫時當人質。〕
〔微臣萬分抱歉。〕
〔....我明白了。〕
斡由驚訝地抬頭看著六太。
〔台輔真的明白微臣所言之意!〕
〔嗯、我明白斡由你所說的事實。雖然手段不合法,但為了讓那混帳聽進去,也沒別的方法可行。就當我是一時倒楣吧!〕
斡由以充滿感激的神情,再次對六太深深叩首。
〔微臣感謝台輔諒解。〕
〔嗯。〕
六太低語著,視線看向正立於斡由身後的更夜。
〔這就是更夜的主人...〕
更夜僅僅對六太報以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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