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聳立在雲海之顛的宮殿來說,最深之處被稱作燕朝,它被大量的牆和門隔開.而這之中最深的地方又叫北宮,也就是王起居之處,旁邊是小寢;而整個區域叫做後宮.

後宮的東面是東宮,由長明宮和嘉永宮組成,是皇親國戚的住處.

後宮的西面是西宮.西宮的建築包括梧桐宮—那裏棲息著包括鳳凰和白雉在內的五種神鳥.太廟是王祈禱的地方.裏木生長在福壽殿.

後宮,東宮和西宮並稱燕寢.因為後宮是燕寢的中心,所以有時燕寢也指代後宮.不過,現在戴的白圭宮裏,除了西宮以外所有宮殿都關閉了.就算宮殿都開著,也不能進入西宮以外的地方.連泰麒都知道這一點.

然而,在那扇毫無疑問通向後宮的門前,接待官員止步了.他請使節團下車,在他們面前磕頭道.

“我,我們為冒犯誠惶誠恐,可是還請入內去.我們是不能走在前面的.”

“阿,但是…”正賴疑惑地說著,但是接待官員打斷道.

“要邀請大人們所有人,這是命令.門前應該有人將大人們介紹給王.所以,請.”

“所以只有我們進去麼?”

我們深感抱歉,接待官員的頭壓得更低了.他本來已經通紅的額頭,汗水密得仿佛瀑布.感覺到了接待官員的痛苦,泰麒催促著正賴和其他人.

“我們是被誠摯邀請的,你不這麼想麼?”

“對,可是…”

正賴瞥著門裏門外.“那麼,”阿選平靜地大聲說道,“把部下們留在這裏應該是明智的選擇.帶他們一起去的話就太無禮了.”

後宮安靜荒蕪.沒有前來迎接的官員,就連使節團筆直地石子路並且達到了裏面的門之後,視野裏依然沒有任何官員.應該負責守門的侍衛也缺席了.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能將他們引見給王的人.

“一個人也沒有…”

泰麒望向開了一條小縫的門.一片青蔥的前庭後面是小寢,不過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們該怎麼辦呢?”

泰麒轉向周圍的大人們—不過他們看起來是一群相當不知所措的人.

“正賴?”

“就算…您問下官該怎麼辦也…”

“我還從來沒有進過後宮呢.你呢?”

“恩,如果您只是算進入的次數的話,下官進去過幾次.就算白圭宮的後宮關閉了,下官也去過幾次,不過那是後宮裏很空的時候…而且,別的國家的後宮就沒有了…”

霜元和阿選也露出相同的困惑表情,更不用提部下們了.

泰麒試探地走進門裏.環顧四周卻沒看到任何人,除了穿過前庭到下一幢建築物看看外,泰麒也無計可施.

“台甫.”

爬上臺子,泰麒瞅著建築裏面和深處的中庭,安靜地說道:“打擾了..”

“台…台甫!”

泰麒轉過來.

“可是四周沒人.我們也只能試著吸引注意力了,對吧?”

“但是…”

“對不起,有人在嗎? 打擾了.”

正賴和其他人圓瞪眼睛盯著表現得意外大膽的麒麟看.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那只是泰麒在故鄉時,去別人家裏做客的習慣.

“看起來沒人呢…我們怎麼辦?”

“您就算問下官也…”

“我們就粗魯一點,直接走過去如何?”

“那是不是有點太…”

“但是我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對吧?”

“我猜不行,但是…”

“只要我們不進去房間裏就行了.那我走了.”

可是,那是…正賴嘟囔著,接著突然握緊拳頭,“下官陪您一起去.霜元,你們在這裏等.”

“可是…”

“無論如何,泰麒是一國的麒麟,他們無法嚴懲他.我準備好了.”

我也是,潭翠說,但是正賴阻止住他.

“既然門這麼大敞四開,裏面應該沒有危險.再說,台甫還有使令.

所以我跟台甫去.”

和正賴手牽著手,泰麒走進去看看.穿過中庭,他們見到一處祠堂,但是裏面依然沒有人.不過,看起來不像是荒廢了的;它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敬拜祖先的祭壇上也擺放著嶄新的薰香和鮮花.

不知為何,泰麒徑直朝北宮走去.他經過回廊,走過另一個中庭,環顧四周,在進入北宮庭院的時候停住腳步.在抬頭看向正賴之前,泰麒茫然地望著面前的東西足足愣了一陣子.

“這裏有田地.”

“對,這裏有…”

“白圭宮裏沒有田地,對吧?所有後宮裏面都有田地嗎?”

“沒有的話會比較正常一點,下官認為…”

“不久之前漣才爆發內戰吧?情況壞到了連王宮裏面也要種蔬菜的地步嗎?”

“也…也許是那樣吧…”

無論如何,泰麒牽著正賴的手走過了菜地之間的小路—正挨著華麗的灌木庭院.走過建築物的拐角,分區規劃的田地在他們腳下延伸開來.他們經過一排整齊的小道,到了矮樹以完美的順序排列著的轉角處.這看起來就像果園裏的景象.

“正賴.”

泰麒吸引了正賴的注意力.他們終於找到人了.是個正從不知名的樹上,用大剪刀割下紅果子的農夫.

“對不起.”

泰麒說.他鬆開正賴的手,在明亮陽光下吵鬧地跑過果園.

“對不起打斷您了.”

泰麒說著,穿袍子的人回過頭來.他看著泰麒,又望向泰麒身後的正賴,溫和地微笑.年輕的男人用袖子擦著臉,把剛剪下來的樹枝放到身邊的草堆上,彎下頭.

“真是很抱歉,未經允許就進來了.我們想找人.門那裏沒有人,所以..”

哦,男人輕聲感歎道,豎起腦袋.

“外面沒人,是吧?那麼,大家都在打瞌睡吧.”

“非常抱歉打擾了您的工作,但是有什麼人能把我們引見給王嗎?我…我是從戴國來的,名叫泰麒.”

恩,男人臉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是嗎,那您肯定是戴台甫了.聽說台甫是個小孩子,我能看出來您真的很小.”

“可以請問您是誰麼?”

“我姓鴨.鴨世卓.”

“真是個茂盛的菜園!”

泰麒感歎道,年輕男人明朗地微笑.

“你也這麼想?”

“這些紅果子是什麼?”

“紅嘉祥.試一個怎麼樣?”

鴨世卓自然地伸開胳膊,從樹杈上摘了一個閃閃發光的果子.他把果子扔到身邊的水桶裏,然後用手絹擦乾淨.

“戴台甫,請嘗嘗吧.裏面有核,請小心.”

“謝謝你.”

泰麒說著,看向鴨世卓.

“不過…我收下沒關係麼?這不是屬於王的東西嗎?”

“是我種的,所以沒有任何其他人應該被困擾.”

“但是王不會責罰你麼?”

鴨世卓流露出微微迷惑的表情.

“我就是王,所以不會被責罰阿.”

手裏拿著紅果子的泰麒茫然地凝視著鴨世卓.

“可…可否請問,您就是廉王陛下麼?”

“對,我就是.”

泰麒轉向正賴,狼狽地想要得到一個回答,但是正賴只是大睜著眼睛,動作凝固著.於是泰麒迷茫的視線回到鴨世卓正明朗微笑著的面孔上.泰麒曾經學習過在正殿上面對王時應有的禮儀,但是這種情況下他該如何反應?

對泰麒的疑惑不加在意, 鴨世卓伸手拿了另一個水果,轉向正賴.

“你呢?吃一個吧!”

“…多謝您,但是…不用了…”

“哎呀!讓大家都站著實在太失禮了!附近有個涼亭,咱們去那邊吧!”

泰麒試探地點頭.

鴨世卓把更多紅嘉祥放進桶裏,把桶搬到果園外面.幾步之後,他們到達了有絢目假山的池塘邊.複雜幾何形狀的池塘上橋樑星羅棋佈,涼亭和陽臺聚集著,就好象是被水吸引了似的.

鴨世卓到了其中之一,越過池塘向泰麒和正賴揮手.

“請坐,台甫.你的正裝看起來還真熱阿.怎麼不把外套脫下來?”

“謝,謝謝您…但是…”

泰麒望向正賴.正賴正顫搐著微笑.

“我們真誠地接受您的建議.”

“…你呢?”

“阿,您不用為我擔心.”

“不過挺熱的,不是嗎?”

“恩…確實是.我等等會遵從您的旨意的.”

正賴結巴著,顯然是因為王的盛情好客而狼狽不堪.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正賴, 鴨世卓在池塘裏洗了手和桶裏的水果.然後他把果子放在池塘旁邊的石桌上.

“要是台甫把自己的正裝形容為簡樸的話,毫無疑問我現在的穿著是很丟人的.我聽說你們是因為私人原因來的而並非鄭重國事,所以…”

“恩…不管怎麼說我們才是應該道歉的一方.”

鴨世卓笑了.

“台甫沒做錯任何事.我是很粗線條的人.我聽說這並非官方政事以後,就覺得這應該就像過來串門喝茶的鄰居吧.我應該被台甫責罰呢.”

“…我?”

不是, 鴨世卓笑道.

“是這個國家的台甫…天哪,這可真夠複雜的.我一直都這樣,所以我一直被廉麟說教哪.”

這麼說著, 鴨世卓宏聲笑起來.

“這些紅嘉祥太吸引人了,所以我想都沒想就請你們過來了看起來我應該聽廉麟的話,穿戴整齊在外殿等待才是.”

“您之前在幹什麼?”

“在修枝.剪掉那些應該不會再生長的果枝能夠幫助其他的果子長的更大.”

“廉王對這些事情很熟悉呢.”

“因為我是農民阿.這些是農民的工作.”

泰麒茫然地看著他.

“那作為王的工作呢?”

鴨世卓的眼睛大睜開來,就像聽到了什麼意料之外的東西.然後他豎起腦袋.

“那是責任吧,我想.我覺得那大概不算工作.因為你不能靠那個填飽肚子.”

泰麒眨著眼睛想要明白他的意思. 鴨世卓笑了.

“農民的工作是種莊稼和餵牲口,對嗎?”

“恩..對阿.”泰麒點頭道.

“但是…那是履行某人責任的工作嗎?”

“不是吧,我想.”

“工作和責任是不同的兩樣事情麼?’

鴨世卓又笑了.

“工作是你自己選擇的.而責任是上天給予的.”

泰麒茫然凝視著對方的時候,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正賴快速地看向來人.“霜元!”正賴喊道,就好象他的身家性命都寄託在霜元身上似的.與此同時,一個溫柔的女性聲音傳來.

“天哪…你這幅樣子迎接台甫?”用驚訝口氣說話的女子,有陽光一般燦爛的金髮.

“而且,在這樣的地方會面!就算是私人的來訪,也有個限度吧.我這麼跟你說過了,不是嗎?”

“對對對,你說得對.台甫跟你說的完全一樣.這是非常,非常失禮的.”

“你還讓完全不知所措的隨從們站在大門口.唉,你可真是個會惹麻煩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 鴨世卓好象小孩子似的道歉,不過臉上依然是喜氣洋洋的微笑表情.看著鴨世卓,女子好象多少有點苦惱似的微笑著.她在泰麒面前蹲下,好讓兩人的眼睛能保持在同樣高度.

“您就是戴台甫麼?歡迎!請不要因此煩惱.”

“您是廉台甫嗎?”

“對.能見到您真是萬分榮幸.”

“我也是.恩…非常感謝您.”

“阿?”

“我聽蓬山的玉葉大人說了.以前, 玉葉大人叫汕子帶我回來的時候,廉台甫借了很重要的道具給我們.我說的對吧?”

“是說吳剛環蛇麼?那只是王出於好意借出去的.還請您向王致謝,還是說王他應該先去換衣服呢…”

“是呀.” 察覺到廉麟的苦笑,鴨世卓嘟囔道.

“很抱歉我要走了.不會用很長時間的,所以請稍等片刻.”

鴨世卓回去了他的住處,而泰麒等人被帶到外宮.最後,每件事情都按照正式的禮節重新開始了.

世話

泰麒本來是計畫停留三天的.他們受到了官方的歡迎,也參加了各種正式的典禮,不過他們幾乎是作為私人賓客出席的.他們被安排的住處並不在掌客殿裏,而是在正寢的庭院裏.只有上等官員和傭人被送來陪伴他們.此外,使節團可以在燕朝的任何地方參觀,對這件事廉王似乎看待得令人膛目結舌的簡單.

“安全防範一點也不嚴格,這樣好麼?”

霜元似乎難以理解.其他人也是相同程度地疑惑著.那對其他人來說可能很不舒服,不過泰麒反而因此能夠享受他在宮中的日子.泰麒並不怎麼明白花樣繁多的禮儀和規矩.就算理論上知道,他也不能習慣,而他又總是儘量做到沒有缺點.不過,在這個宮殿裏,泰麒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邊,只要放鬆就好.

“我想這意味著這個宮殿非常安全吧…”阿選苦笑道,而正賴歎著氣.

“是該說這裏安全呢,還是應該說他們太馬虎了呢?漣的人民對待什麼事情都這麼大意.”

“那不好嗎?”泰麒問,正賴羞愧地垂下肩膀.

“無論如何也不是壞事.老夫只是不習慣,盡此而已.您知道,我原先是掌管軍隊藏書的.我很習慣被種種規矩束縛著然後打擦邊球,然而相反地..”

霜元和阿選同意地點頭.

“沒有讓我的身體感覺自在的地方…我們似乎不適合這個地方,所以台甫,請出去玩吧,您似乎漸漸喜歡上這裏了呢.”

“我一點也不討厭白圭宮!”

“我知道.對我來說,雨潦宮也完全不是什麼讓人不悅的場所.尤其是看見潭翠在兩天之中迷路三回之後!”

完全正確,泰麒笑道.“那麼,我就走了.”

這麼說了之後,泰麒去了占地面積巨大的建築物.潭翠沉默地跟隨著.泰麒徑直去了北宮.無論何時,只要鴨世卓沒有政事,他肯定會去田地裏.泰麒這麼相信著去了田地,並且如他所料,身穿袍子的鴨世卓正工作著.

“早上好.”鴨世卓明朗地微笑道.這種全然坦率的笑容讓泰麒也高興起來.有空閒的時候, 鴨世卓就會來田裏,而泰麒總是陪伴著他並且幫他工作.

比起“幫忙”來,說成在鴨世卓身邊閒逛更合適—他總是一次一次地被告訴該做什麼.泰麒從來沒有過耕作的經驗.就要泰麒要求幫忙,他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跟在戴國的處境沒有任何區別:泰麒仍然是根據鴨世卓的指使跑來跑去.

“我…我對您來說是個累贅吧.”

把剛剛撞分散的樹枝重新收集起來著,泰麒說道.一同收集著的鴨世卓,微笑著回避了這個話題.這位王永遠都在微笑著哪,泰麒有如是的印象.

“我知道我在這裏是個大麻煩,但是今天是我在這裏的最後一天了,您不介意再多容忍我一小會吧?”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過什麼麻煩呀!小的時候,我就是呆在鄰居農民的身邊,通過幫忙學會這個職業的—給泰台甫現在做著的事情一樣.”

“哦,” 鴨世卓微微感歎道,嘴角的笑容更寬了.“我知道了.就算台甫學會了怎麼種地,對台甫來說也沒有用.我強迫您做奇怪的事情了,是嗎?”

“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恩…您允許我幫忙讓我開心得不得了,但是…”

泰麒真的是這個意思.這是泰麒第一次親眼看見農場的工作,對他來說新奇有趣.看著鴨世卓這麼精神勃勃地幹活也很讓人高興.更重要的是,環繞在鴨世卓身邊的開朗氣氛讓泰麒覺得他十分親近.對泰麒來說,這個世界和大人們都給他不熟悉的感覺,只要被大人包圍著就已經是一件讓泰麒緊張的大事.

“但是…如果我隨便怎麼樣打攪您了,我還是應該到別的地方去,不是麼?”

泰麒低聲猶豫道, 鴨世卓抬起頭.

“有什麼事情不對嗎?”

阿?泰麒問道,然後鴨世卓說著.

“我的意思是,幫忙的人反而變成麻煩,沒有這種說法存在吧?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呢?”

“我什麼事情都幹不了…”

“你之前還搬了那麼多樹枝吧? 而且你又提水又運稻草的.”

“我只是挪挪東西罷了…”

“那你就是幫忙了,不是麼.可是台甫呀,我從你的字裏行間聽起來,你好象認為自己一無是處.”

面對著鴨世卓溫暖明亮的視線,泰麒點頭.

“…很高興能聽到您說我不是那樣的…但是我的確這麼想…”

“為什麼哪?”

“我就是什麼也不會做.不只是耕田,我連最簡單的事情也不會…驍宗主上總是用我還小這句話安慰我.但是他肯定對我非常失望.

“真的嗎?”

鴨世卓問道,泰麒低下頭. 鴨世卓溫柔地拍拍泰麒的背.

“我們休息一下如何?”

鴨世卓指著草堆建議道.

“不,請繼續工作.”

“我也累了呀.喝點茶怎麼樣?”

鴨世卓笑著向田野的另一邊喊道.

“陪著台甫的人,要喝茶嗎?”

站在不遠處的潭翠,擺出堅決否定的姿勢.

“他肯定很辛苦,那麼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久呢.”

從大陶壺利倒著茶, 鴨世卓說道.

“大僕的工作相當辛困難,不過最困難的肯定還是根本就沒有危險的時候.”

我猜是吧,泰麒微笑道,但是笑容迅速凋零. 鴨世卓把茶倒進他拿出來的杯子裏.

“廉王,您曾經說過工作和職責是不同的.”

對, 鴨世卓點頭.

“我聽到您那麼說的時候,告訴自己那是正確的.麒麟的責任就是選出王.之後,我的職責就結束了.所以我應該為自己的工作而努力.但是,我還是不能勝任身為台甫和州侯的工作,因為我還太小了.”

“…麒麟的工作不是以仁慈的心憐憫人民嗎?”

“不是選出王麼?”

“我是說,選王是那之中的一部分吧?就是要為人民選出最賢明的王.”

“所以說…我的職責已經完了,對吧?”

“我不這麼想.”

“那麒麟的工作是什麼?”

“你的工作,泰麒,就是長大.”

鴨世卓笑道.

“對小孩子來說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鴨世卓從頭頂搖晃的樹上摘下一枚紅嘉祥,把水果放進泰麒的掌心.

“你將會有很多憂慮.但那是你的工作.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經常地歡笑和哭泣—這些都是你工作的部分.”

泰麒看著自己手心.那是鮮紅美麗的果實.

“…只要長大就好了嗎?人民正在承受痛苦.戴非常寒冷.很多人被風雪折磨著.我是台甫和州侯,可是我什麼也幹不了.除了長大以外什麼也幹不了…”

但是, 鴨世卓說.“就連我自己也不是在做著什麼偉大的事情.我是個農民,對於政治一竅不通.廉麟更擅長那些事情,所以我都留給她去做.我能做的只是餵養牲畜,栽培莊稼,諸如此類.”

“即使您是王?”

對呀, 鴨世卓笑道.“正因為我只能做這些事,我弄了這樣的田地來耕作.我想無論如何它們也有些用處吧.它們清理了花園的一部分,也能存下些生活費用.它們還幫助了預算.我相信這比從商人那裏購買要更簡單也更經濟.”

“所以您向禦廚出售食物?”

是的, 鴨世卓認真地點頭.

“不賣東西的話,我就活不下去.我是個農民.需要履行的責任是國家給予的.薪水是給眾多官員的.絲綢的正裝.款待賓客的奢侈宴會.如果我不工作,沒辦法維持所有這些.但是廉麟說我不該為了補充預算而工作.國家會丟臉的,她說.”

“我猜…是這樣.”

“所以我就一無是處啦.可是,天帝在上,他知道我只能做這麼多.”

泰麒頭昏腦脹地盯著鴨世卓.

“肯定是天意吧,我這樣的農民竟然當上了王.所以我就什麼也不做.我想什麼也不做是可以的.照顧國家就跟照顧莊稼一樣,這樣沒問題吧.”

“照顧一個國家…”

“一棵樹根據自己的意願長高.國家的興隆也一樣.樹木知道最適合它們自己的方式.我只是它們的幫手.葉子乾枯是樹木需要水的標誌.所以我澆灌它們.我相信王國也是這麼運作的.天帝想要國家這麼發展,所以他選了我這樣的一個農民—我這麼想.”

“那廉台甫呢?”泰麒看著鴨世卓低語道.

“廉麟根本不是個農民.她不能區別好樹枝和壞樹枝,也不能分辨澆水和不澆水的時期.”

“所以,他沒辦法幫忙.”應該說, 鴨世卓明朗地回答.

“看到果實良好生長的時候,她分享了喜悅.”

泰麒大吃一驚.“僅此而已?”

“那就很重要了!外面很冷的時候,或者我因為職責精疲力盡的時候,我累得不想到田地裏來了.可是,一想到果實枯萎凋落的話廉麟會很傷心,我就會恢復幹勁,到外面來.” 鴨世卓說著,抬頭看著果園裏的樹.

“我正看著這個國家.有什麼不良的徵兆麼?有什麼不完善的地方麼?我持續看著這些問題,因為這些是守護者的責任.但是台甫看著我這個守護者.我履行職責了麼?有壞跡象麼?她也堅持不懈地看著.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對看著我的一雙雙眼睛心懷感激.”

看著嗎,泰麒嘴裏重複著這個短語.

“只要…只要我這麼做就好了嗎?”

“別把那看作微不足道的瑣事.它本身是非常困難的工作.就好比你那邊的侍衛.”

我想你是對的,望向潭翠的時候,泰麒說道.一直以來,潭翠就是這麼紋絲不動地站著,注意著周遭的環境.

“跑來跑去並不困難,是吧.”

“…恩.”敬畏地看著鴨世卓,泰麒點頭道.

“如果我看著驍宗主上,他會開心的,是嗎?”

他當然會, 鴨世卓微笑著說.

“我對於政治和當麒麟一無所知,但是我知道怎麼種莊稼和當一位王.我相信泰王也會想要台甫看著的.”

真的嗎,泰麒自己想著.真不能想像哪,驍宗會要泰麒這樣的小孩子幫忙.

“如果我是王國的保護者,那廉麟就是我的保護者.也許這才是麒麟真正的工作.”

在為期一個月的旅行之後,泰麒回到了鴻基,這座城市依然被埋葬在純白的雪花裏面.向下看著白色的風景,泰麒終於在禁門著陸了.

從騎獸背上下來的刹那,門衛突然走出來排成整齊的兩列迎接他們,呼吸裏噴出白霧.門衛將騎獸交給士兵,莊嚴地打開大門.

“又再次被提醒了呢,我們跟漣不同的地方不只是溫度而已.泰麒說道,正賴則笑了.

“下官同意得無以復加.”

“正賴,你現在總算放心了,是吧?”

“一點點而已.”

他們笑著穿過禁門,走向內庭.很明顯,使節團回歸的消息不留遺漏地被告知了每個人.他們到達內殿的時候,兩邊的排列了官員,王端坐於玉座之上

感覺到內殿裏緊張不安的氣憤,泰麒走到玉座前面,跪下表示尊敬.

“我安全回來了.”

驍宗點頭,揮手示意泰麒到玉座上來.泰麒起身,走到玉座一邊.他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放鬆—終於回家了.

“漣怎麼樣?”

“那裏真的繁花盛開呢.”

是嗎,驍宗微笑道.

“我等等再聽細節.”

然後驍宗轉過去對塚宰說:“寫一份詳細的報告.他們肯定非常疲倦,所以我們先讓他們歇息吧.”

是, 塚宰咬字清晰地回答,向泰麒表示祝賀他完成了重大任務.霜元簡短地給所有官員報告.慣例結束後,驍宗示意結束會議.

“你肯定累了.今天好好休息吧.我送你回房間.”

輕輕拍著泰麒的背催促著他,驍宗離開了內殿.

“不,我一點也不累…但是,恩,驍宗主上,您不用出席行政部署的會議麼?”不過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您呢,泰麒一邊說一邊想著.

驍宗微笑著.“今天是泰麒回來的特殊日子,所以我放一天假也沒關係吧.”

泰麒高興得幾乎手舞足蹈.

“漣的王和台甫怎麼樣?”

泰麒把驍宗的袖子拉得叮噹作響,滔滔不絕地給驍宗講著故事.他闖進後宮的故事.宮殿裏田地的故事.廉麟一大早就叫醒泰麒和其他人,打開窗戶,拿進水來讓他們洗臉,煮茶並且讓潭翠等人感覺十分不自在的故事.

“我也幫著種地了.廉王…”

說話間,驍宗突然一推泰麒的後背.

“這邊,蒿裏.”

哦,泰麒環顧四周.那應該是回仁重殿正確的路.

豎起腦袋,泰麒抬頭看著驍宗.

驍宗微笑了.

“這邊.”

“恩…好.”

驍宗走的路通向正寢.想著驍宗應該是想讓他留在正寢,泰麒閒扯著雨潦宮和重嶺的樣子,還有途經的恭和範.一個月對泰麒來說太長了.想要說的東西好多好多.這麼說著的話,泰麒覺得就好象可以掩埋他不在驍宗身邊的那段時間.

“然後,正賴…”

泰麒繼續著,但是突然停下腳步.他一直順從著推著他後背的驍宗走著,但是現在他進入了一個以前從來沒見過的宮殿.環顧四周,他可以看到正寢的主殿就在附近.他正看著的建築緊靠著主殿的西邊.

“正賴怎麼了?”

驍宗這麼問著,穿過建築到了一個舒適的小庭院.庭院的後面是主殿的門,潭翠站在這裏.那是讓泰麒震驚的原因.離開禁門之後,潭翠就回到仁重殿了.

怎麼啦,驍宗微笑著問,而泰麒被匆匆催促著進了主樓.他看見熟悉的女侍和行李都被挪到那裏了.

“為什麼…?”

泰麒轉去看著驍宗,接著,猛然回憶起來,在去漣之前,正賴說過,“回來以後可能會有好事發生”.

“這意味著我要搬來這裏了嗎?”

“如果你不想呆在仁重殿,就只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泰麒知道自己的臉龐都被喜悅燒焦了.離驍宗所住的主殿實在太近了.泰麒也一直渴望跟驍宗交談,可是對話依然很短.要行走的話,宮殿對泰麒來說太大了,而他的心願一直被拒絕著.

“不過,這裏離州府廣德殿很遠.”

“我完全沒關係.我會儘快跑到那裏的!”

“不過,你的腿能跑那麼快嗎?”

“不行的話,我就只是使勁跑!”

“每天都那麼做的話很辛苦,不是嗎?”

“我沒關係!那對健康有好處,而且我現在想要長大,每天跑步的話肯定能成長得更快!而且…恩…”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轎子,我說得沒錯吧?”

驍宗微笑著這麼問道,泰麒點頭.泰麒永遠都不習慣轎子.被大人們在肩膀上抬來抬去不知為何讓泰麒有罪惡感而且不舒服.

“那麼蒿裏,你得給潭翠當一陣子學徒了.”

“潭翠?”

“有些小馬.讓潭翠教你騎馬吧.”

真的?泰麒跳起來.

“我可以騎馬? 我可以騎馬?”

驍宗點頭.

“能駕禦騎獸的話會更有趣哪.不過,宮殿裏禁止使用騎獸.而且騎獸對蒿裏的身材來說可能太大了.我們可以像在旅途上那樣放上轎子,不過那樣你會覺得無聊吧.”

泰麒的頭腦只是被幸福充滿著.

“謝謝你堅持著完成了這麼一次漫長的旅行.”

“但是…那一點也不辛苦呀,還有好多叫人高興的片刻呢.不過,我值得您這麼誇獎嗎?”

你當然值得,驍宗微笑著,走上二樓.那裏有間四周都被玻璃窗裝飾著的溫暖明亮房間.

“不但只是你.我也希望你能靠近我.”

泰麒圓瞪著眼睛.那一個瞬間,泰麒覺得驍宗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泰麒一直以來都覺得孤獨無助,所以驍宗以這種方式表達了他的關心吧,泰麒想道.

“恩…但是..”

泰麒不想讓驍宗覺得他不高興.但是,泰麒因為驍宗難以承擔的關注而心一沉.泰麒正摸索著詞語來表達他的感受,驍宗苦笑道.

“我果然是太著急了嗎.”

驍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並且指著另外一張椅子,泰麒順從地坐下.

“有些人說我太殘忍草率了,而我相信這些主張並不全是錯誤的.但是,我從很早以前就不擅長放開韁繩.因此我想看到蒿裏的臉.”

“我的臉?”

“蒿裏詢問事情或者和我交談的時候,我覺得很喜歡,比如我們剛來白圭宮的那時侯.我需要你當我的鎮紙,來安撫我的鹵莽.不然的話,我會把其他官吏甩在背後,獨自奔跑.”

泰麒茫然地看向驍宗.

“…怎麼了?”

沒什麼,泰麒搖頭道.

“所以今天,我會就這麼坐著,靠泰麒的遊記放鬆自己.最近,臥信說我的情緒一直悶悶不樂,呆在我身邊都變成可怕的事情了.”

“臥信?瑞州軍的那個?”

臥信曾經在驍宗的軍隊裏.他現在指揮著瑞州軍右軍.

“就像陪伴在餓虎身邊.”

驍宗苦笑道,而泰麒不假思索地笑了.他想事情也許的確就是那樣:泰麒是驍宗的守護者,照顧著他好讓他不饑餓.

“那麼,我就盡最大努力讓驍宗主上總能填飽肚子吧.”

千萬拜託了,驍宗笑道,突然抬起手.

“哦,你把那個從漣帶來了.”

“恩?”

不知道驍宗提及的是什麼,泰麒看著驍宗所指的方向.玻璃窗外面,高大的梅樹滿聚在柵欄之外.

靠近窗戶的樹枝上,有兩枚小小的白色花朵.

戴的漫長冬季終於落下帷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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